正文 這裏那裏(3 / 3)

雨在這個春天持續地下。寂寞的操場上流動著溫潤的風,沒有孩子再去操場玩耍,那裏有太多天的泥濘。卓顏給我寄來一張相片,她的眼睛非常明亮,長頭發紮得很好看,臉凍得微微地紅,雪花錯錯落落地掉在她的頭發上和大衣上。

教室的玻璃窗上有深深淺淺的水汽,從教室裏看出去,外麵走動的人的模樣也是不清晰的,被一條條的水紋割裂開來。高三的孩子臉上有著疲憊的神情,走路的時候頭發會微微地揚起來。同桌的女孩子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她說,半夜起來,看到高三的女孩子站在走廊燈下看書或者背英語。搖曳的燈光照亮她們倦怠的臉。我不知道卓顏會不會也帶著疲憊的神情站在昏暗的燈下看書,而明年的我是不是和他們一樣。

卓顏在這樣的日子裏用功地讀書,我埋頭做數學練習或者是背英語。教室裏的地板鋪著暗綠色的馬賽克,牆上掛著瘦削的屈原的畫像。窗簾布是綠顏色的,天氣好的時候,把窗簾布掛起來,陽光絲絲縷縷地灑進來,可以看見細小的灰塵浸染著太陽的顏色在空氣裏舞蹈。

卓顏寫信來說,想要考到溫暖的南方來。她不想在冬天穿著笨重的大衣,手指凍得僵硬,呼吸的時候可以看到白色的嗬氣氤氳在空氣裏。卓顏在十八歲的時候開始厭倦寒冷。

天氣一點一點地開始暖和起來,學校裏的木槿樹遲遲沒有開花的動靜。我從門房的伯伯那裏拿了卓顏寄給我的包裹。裏麵是唱片和一些零碎的東西。封麵上是我喜歡的歌手,身上帶著地鐵口穿堂而過的黑暗的風。我在那些晚上耳朵裏聽著這些聲音做作業,手指上戴著一個大得誇張的紅水晶戒指。那也是卓顏寄給我的,她說,今年是指環年啊,戴上這樣的戒指就會走好運的。那個戒指是用很小的水晶串起來的,寬寬地套在我的手指上,我的媽媽看見它的時候,臉上有大驚失色的表情。

卓顏在這樣的春天即將過十八歲的生日。我的座位調到了很後的地方,於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自習課上看卓顏的信,她的字很清秀地寫在漂亮的彩色信紙上,有好聞的香味。

卓顏說:過了十八歲就不能再被稱作是孩子了,就要長成大人了。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心裏有一種抗拒的東西漸漸強烈起來,有時候我甚至害怕得想逃。

從上個冬天到2003年春天,時間過得飛快。就像是我的十七歲或是卓顏的十八歲。我們在時光的洪流中不可阻擋地慢慢長大。

我在有落地窗的精品店裏給卓顏買了一個很大的毛茸茸的維尼熊,滿滿地抱在懷裏,我想這樣卓顏就不會感到冷了。我把它放在郵局的平台上時,坐在裏麵的營業員臉上有驚愕的表情,我的心裏偷偷地笑。營業員把它鼓鼓囊囊地塞進最大的盒子裏,貼上膠帶。

我和卓顏小時候一起做過一個紫色的生薑熊。外麵的布料用的是我媽媽的一件襯衣,那件襯衣在當時我覺得非常好看,領口滾著荷葉花邊,很別致的樣子。我們把它拿剪刀裁開,然後縫了那個小熊。卓顏的手指在縫製的過程中被紮了幾個小口子,鮮紅的血滴在皮膚上緩緩地湧上來。

在早上去學校的路上把寫給卓顏的信寄了出去。把信投進郵筒裏,厚厚的信封就無聲地落下去,像是墜入無底的深淵一樣。

我坐在教室裏上課,下課,做練習和對試卷,經過高三的教室的時候看到裏麵的日期一天一天變得刺目。頭發在濕潤的天氣裏胡亂地瘋長著,像是上學路上的那些樹木。媽媽還是會買有豆沙餡的麵包,有時候會煮香甜的湯圓,流出濃稠的黑芝麻。我在夜晚擺弄錯雜糾結的輔助線,喝爸爸沏的綠茶。收音機還是沙沙沙地開到深夜,裏麵傳出來好聽的聲音。

卓顏在離高考兩個月的時候,每天在教室和自習室之間匆匆穿行,臉上有疲憊的痕跡。晚上看書看到深夜,12點以後喝衝得很濃的咖啡憑吊意誌,早上醒來的時候眼睛周圍有淡淡的黑色,她的長頭發用橡皮筋胡亂地紮在後腦勺,然後抱著書去上課。

去學校的路上總是可以看見戴著紅領巾的小孩子手拉著手去上學,臉上帶著明晃晃的笑容,那麼純粹的年紀。他們像是很多年前的我和卓顏。

深夜12點我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稚嫩的臉,小店裏香噴噴的餛飩,我們一起做的那個生薑熊,路燈下卓顏的長頭發和美麗的步子,坐在火車裏看到飛逝的站牌和卓顏漸次模糊的身影,我的英語試卷上好看的分數,卓顏在雪地裏的照片。

其實我們一直都挺好的在成長。

我知道在另一個城市裏卓顏會一直對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