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仙流乃是天香山莊百年不遇的奇才,一把鐵木劍壓服過無數強敵大寇,後來遇上另一位大劍客,兩人論劍一日,楚仙流輸了半招,自此號為“天下第二劍”,封劍歸隱,在江湖上的名聲也漸漸低落,但族人卻仍對他奉若神明,不容他人羞辱。
楚宮被雷行空如此一激,臉色微變,冷笑道:“雷老頭,天香山莊名頭可是打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反手拔劍,揚聲道,“雲公子,楚某不才,討教一二。”雲殊眼見這幾個渾人敵友不分,爭相與自己為難,心中甚覺惱怒,但又不好失了禮數,隻得拱手笑道:“天香神劍名不虛傳,雲某打從心底裏佩服。那日楚老前輩僅憑劍意,便讓區區一敗塗地,至今不敢忘記。”他料想楚宮得足麵子,自會退下。誰知楚宮聽了這話,冷哼一聲,道:“那日折服你的是家叔,不是某家。”長劍一擺,刺向雲殊,他的劍法以迅疾見長,這一劍猝然而發,令人不及轉念。
雲殊心中氣極,瞧楚宮劍來,忽地摘下帶鞘長劍,並不拔出,隨手壓上楚宮劍身。楚宮虎口一熱,長劍幾乎墮地,駭然之餘,抽劍疾退,誰料雲殊的帶鞘長劍便如附骨之蛆,隨之遞近。一時間。隻瞧兩柄劍粘在一起,滴溜溜連兜了兩個圈子。雷行空瞧得又驚又喜,哈哈笑道:“敢情‘分香劍術’也不過如此,依我來看,改叫‘攪屎劍法’,最妙不過。”楚宮麵皮漲紫,驀地後退兩步,大喝一聲,運足氣力,抖劍上挑。卻不料這當兒雲殊突然收劍,楚宮劍上一輕,渾身勁力驟然落空,盡數傳往劍身,隻聽嗆啷啷一陣響,四尺長劍斷成三截。
雲殊將劍插回肩頭,拱手笑道:“楚莊主,承讓承讓!”楚宮手握斷劍,臉上已無血色。楚羽曾在天香山莊與雲殊鬥過劍,見狀不無駭異:“數月不見,這少年的劍法又精進了麼?”忽覺頸上一痛,匕首陷入肌膚,耳聽柳鶯鶯叫道:“雷老頭,雷震,楚老大,你們一起出手,把這廝擋下。”那三人麵麵相覷,雲殊不待眾人出手,長嘯一聲,大鳥般撲向梁蕭。梁蕭轉身讓過,還了一掌。頃刻間,兩人各逞步法,浮光掠影般拆了數招。雲殊鬥得興發,長嘯聲悠然不絕,步法卻越變越快,梁蕭漸覺目不暇接,迭遇險招。柳鶯鶯眼見勢危,嗔道:“你們三個蠢材,還不上去?”那三人大怒,但迫於形勢,隻得圍了上來。雲殊眼見勢急,忽然縱起,一掌向梁蕭左側襲來,梁蕭轉身右閃,不防雲殊早已算中,忽地使出“大衍步”,半空裏橫掠丈餘,搶到梁蕭右側,使招“三才歸元”,雙掌飄然拍到。梁蕭未料他竟能在空中施展步法,一時躲避不及,隻覺掌風撲麵,氣為之閉,不得已,也使出一招“三才歸元”,雙掌迎上。
“啪”的一聲,兩人四掌相抵,梁蕭隻覺暖流滾滾,如洪濤般洶湧而入,激得他渾身氣血翻騰,胸中煩惡。此時雷震三人恰好搶至,雲殊雙掌之間忽地生出莫大的粘勁,身形滴溜溜一轉,拖得梁蕭背朝眾人,朗朗笑道:“誰敢上來?”柳鶯鶯見他出語從容,梁蕭卻是麵紅眼瞪,心知梁蕭落了下風,急道:“快退下。”雷行空等人樂得隔岸觀火,當下退在一旁。雲殊瞧著柳鶯鶯,笑道:“姑娘最好放了楚二娘,要不我這勁力一吐,小畜生可就沒命了!”他嘴裏談笑,雙掌卻暗暗催動“浩然正氣”,內勁如潮,徐徐來去,反複衝擊梁蕭周身經脈。梁蕭雖欲抵擋,但那股陽和之氣沛然莫匹,無所不至,自身真氣與它一碰,便如冰消雪融,霎時間就被衝得星落雲散,張口呼叫竟也不能。
柳鶯鶯見梁蕭麵色由紅變紫,由紫變黑,全身汗水縱橫,一旦流出,便化成氤氳白氣,不由得俏臉發白,咬了咬下唇,道:“好,你先放人。”雲殊笑道:“奇怪,姑娘幹什麼不先放人?”柳鶯鶯怒道:“你放是不放?若不放,大家拚個魚死網破。”將匕首側轉過來,在楚羽頸上一抹,雷震嚇得麵如土色,雙手亂擺道:“不可,不可。”環眼一瞪,厲聲道,“姓雲的,叫你放人,你便放人,哪來這麼多屁話?”
雲殊心中作惱:“這個蠢漢,我設計救你妻子,你倒來怪我?”也不理會雷震,隻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一刻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刻,一天不放人,大家便耗一天,看是誰耗得過誰?”柳鶯鶯瞧他不肯上當,枉自氣急敗壞,卻又無計可施。
梁蕭此時卻如處身蒸籠,火熱難當,隻覺每流出一滴汗水,體內真氣便隨之消逝一分,汗水化作蒸汽,片時工夫,便如一個大大的蠶繭,將他全身裹住,白氣蒸騰,幾不見人。柳鶯鶯又氣又痛,一咬牙,將匕首在楚羽臉上抹來抹去,恨聲道:“你不放人,我在她臉上割上十八刀,把她變成醜八怪。”楚羽隻覺匕首寒氣森森,心中驚懼無比,聽得這話,更覺恐懼,她生平最為珍愛容貌,倘若容貌被毀,可說生不如死,心頭一緊,頓時流下淚來。雷震見她落淚,心中焦躁,卻又不敢冒犯柳鶯鶯,唯有大罵雲殊出氣。
雲殊聽他罵得粗野,暗暗作惱,揚聲道:“也好,姑娘你劃一刀,我便拆掉這小畜生一塊骨頭,且看他有幾根骨頭好拆?”柳鶯鶯見他不肯上當,當真氣急,要知眼前強敵環伺,若無人質,寸步難行。但若不放楚羽,梁蕭必受折磨,一時百計無施,眼圈微微泛紅。此時間,忽聽遠處呼聲大作,轉眼一瞧,隻見東南角烈焰衝天,濃煙滾滾。雷行空父子頓時臉色大變。柳鶯鶯心知必是朱大成三人見自己久不回轉,心急難耐,放起火來,好趁亂逃遁。隻因火頭不止一個,火借風勢,格外猛烈。雷氏父子麵露焦慮,但眼前之事卻也十分緊要,無法走開,一時便如熱鍋上的螞蟻。
雲殊也知拖延下去,火勢蔓延,無法收拾,沉吟片刻,笑道:“如此吧,大家一同放人如何?”柳鶯鶯也無別法,隻得點頭應允。雲殊撤了雙掌。梁蕭身子早已其軟如綿,搖搖晃晃,站立不住。雲殊將他左腕扣住,以免他摔倒,莞爾道:“姑娘,請了。”柳鶯鶯無奈上前,左手挽住梁蕭,右手扣住楚羽,雲殊則伸出一手,拿住楚羽右腕,笑道:“放手吧。”兩人同時放開一手,取回人質。
霎時間,雲殊將楚羽向右一撥,哈哈大笑,左手成爪,閃電般拿出。柳鶯鶯匆忙向後一縮,雲殊方欲追擊,忽覺背後風起,慌忙回掌抵擋。刹那間拳掌相交,勁風四溢,雲殊定睛一瞧,來人竟是雷行空,不由詫道:“雷堡主,這是何故……”雷行空陰沉沉一言不發,又是兩拳襲來。雲殊又驚又怒,隻得出手拆解。楚宮卻知雷行空心思,純陽鐵盒既在柳鶯鶯手中,雷行空決不容她落入雲殊之手,當下趁著兩人糾纏不清,揮舞斷劍,直撲柳鶯鶯。
雷行空豈容他得逞,撇開雲殊,霍霍兩拳將楚宮逼退。忽又見雲殊斜刺裏奔向柳鶯鶯,忙又橫身阻攔。雲殊無奈,隻得回掌抵擋。楚宮心忖這兩人武功均是勝過自己,即便奪得鐵盒,也難輕言脫身,驀然間毒念大起,倏地縱起,看似撲向柳鶯鶯,半路上卻刷刷兩劍,疾刺雷、雲二人。二人驚怒交迸,紛紛喝罵抵擋。
三人分分合合,戰成一團,柳鶯鶯趁機扶著梁蕭奪路狂奔。忽聽一聲嬌叱,楚羽、雷震從後襲來。柳鶯鶯以一敵二,頓時狼狽不堪,鬥得數合,楚羽覷到一個破綻,她恨極了柳鶯鶯,隻欲殺之而後快,當下長劍一振,疾刺過去,此時雲殊恰好施展步法,脫出戰團,見狀吃了一驚,拔劍揮出,挑開楚羽的長劍。雷震見他出劍阻攔妻子,怒從心起,轉身揮拳相向,一時夫妻二人雙戰雲殊。柳鶯鶯趁機將身一縱,鑽入巷中。
兩人奔出一程,梁蕭緩過一口氣,隻覺渾身酸軟,便道:“鶯鶯,讓我歇一歇,”柳鶯鶯將他放開。梁蕭意存丹田,吸一口氣,凝聚內力,怎料這一運氣,丹田竟然空空如也。他當是疲憊之故,又提了幾次氣,丹田之氣仍是毫無動靜。柳鶯鶯怕對頭趕來,不住回望,一轉眼,隻見梁蕭癡癡發怔,不由嗔道:“小色鬼,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梁蕭身軀一震,如夢初醒,遲疑道:“鶯鶯,奇怪得緊,我運不起內力了!”柳鶯鶯頓足怒道:“去你的大頭鬼,這當兒你還有心騙人?”梁蕭委屈道:“我不是騙人,我……我當真沒內力了!”柳鶯鶯見他神色沮喪,不似作偽,不覺微微一怔,忽聽身後傳來衣袂破風之聲,回頭一瞧,隻見雲殊疾若星火,發足趕來,便叫道:“小色鬼,等會兒再說。”她將梁蕭背在身上,放出“遁天爪”,扣住遠處一角簷屋,縱身上房。
雲殊一頓足,也躥上屋脊,緊追不舍。此時雷行空、楚宮、雷震夫婦也紛紛自後趕來。柳鶯鶯到底是女流,本力稍遜,又負了一人,不出百步,便已呼吸沉滯,香汗淋漓,梁蕭眼見對手從四麵兜截過來,心急如焚,大聲叫道:“鶯鶯,你一個人走吧,以後再來救我。”柳鶯鶯啐道:“胡說八道……”梁蕭眼熱鼻酸,澀聲道:“鶯鶯,我不能拖累你的。”柳鶯鶯怒道:“說什麼胡話,以前你不也背過我麼,今天輪到我背你了,大夥兒一塊兒死,一塊兒活……”她呼吸一亂,腳下更緩,眾人逼得越發近了。
梁蕭聽得這話,隻覺眼角微微潮濕,抬眼遙望重樓疊舍,驀地靈機一動,急聲叫道:“鶯鶯,下房去。”柳鶯鶯早已方寸大亂,聞聲跳下房頂。便聽梁蕭壓低嗓音道:“向左,至路口轉右。”柳鶯鶯也不多問,依言奔走。雷公堡房舍布局,合於八卦相生之理,本意困住外敵。梁蕭內力雖失,見識猶在,當下凝神細察,不斷出聲指點,柳鶯鶯依法而行,東繞西轉,房頂諸人稍一懈怠,竟被遠遠拋下。
柳鶯鶯奔出一程,隻聽梁蕭道:“向左。”柳鶯鶯折向左邊,方才轉過牆角,忽地足下一頓,楞在當場。隻見前方烈火熊熊,熱浪撲麵而來。梁蕭雖諳陣法,但眼前這把大火,卻出乎他意料,眼看二十丈外便是堡牆,前路卻被烈火阻死,端地叫人計無所施。忽聽兩聲長嘯,梁蕭回頭一瞧,隻見雲殊與雷行空從房上飛躥而下,並肩奔來。
柳鶯鶯疾奔了這一陣,已是雙頰豔若桃花,呼吸急促。倉促間,她抬眼四望,隻見房屋與塢牆之間豎著一杆大旗,高及數丈,上有方形旗鬥。柳鶯鶯芳心一動,嬌喝道:“小色鬼,抱緊些。”梁蕭應聲雙手一緊,但覺柳鶯鶯嬌軀溫軟如綿,雖在難中,也不由心中一蕩,卻見柳鶯鶯手一揮,“遁天爪”掛住一角屋簷。她借力上房,再一揮手,“遁天爪”便似一條長蛇,在半空中逶迤遊走,眼看細索放盡,忽聽哢嚓一聲,恰好搭上旗鬥邊緣。柳鶯鶯心頭一喜,望著烈火,秀目閃閃發亮,忽聽得身後風響,頓時咯咯一笑,抓著鋼索飛縱而下。
雲殊輕功稍勝半籌,先一步搶至,飛抓梁蕭背脊,哧的一聲,卻隻扯下梁蕭半幅袍子。眼瞧著柳、梁二人勢如一陣疾風,衝開騰騰烈焰,落在對麵堡牆之上。
柳鶯鶯落上牆頭,心兒突突亂跳,乍覺衣衫須發均已著火,急忙放下梁蕭,揮掌拍打,她的“冰河玄功”為陰寒之氣,掌風所及,烈火頓滅。掉頭望去,隻見雲殊與雷行空隔著一片火海,翹首立在房簷之上,瞪眼束手,神色懊惱。柳鶯鶯心中得意,縱聲嬌笑,嬌靨映著熊熊火光,如霞映澄塘,明豔不可方物。
忽見雷、雲二人交頭說了幾句,轉身飛奔。柳鶯鶯猜想二人必是繞道追趕,發聲呼哨,胭脂馬頓時衝出山林。柳鶯鶯背起梁蕭,縱身落下牆頭,跨馬飛馳。奔出數百步,回頭瞧見雲殊和雷行空站在牆頭,她有心氣氣二人,便從錦囊裏取出純陽鐵盒,笑道:“雷堡主,多謝饋贈寶盒,大夥兒就此別過,不勞遠送了。”
雷行空氣得臉色鐵青,楚宮與雷震夫婦也陸續趕到,四人相互怨怪,吵鬧不已。雲殊卻呆望著二人縱馬遠去,心頭空落落、酸溜溜,不是滋味。正當失落,忽見官道盡處塵埃騰起,行來數十騎人馬,雲殊認得分明,心頭大喜,高聲叫道:“大師兄,你們來得正好,攔住這兩個人!”這時間,隻見馬隊中一騎越眾而出,馬上那個瘦小老者瞠目咬牙,滿臉怒氣,柳鶯鶯認得是“九頭黿”白三元。梁蕭卻認出為首一人長手長腳,氣概豪邁,正是神鷹門主靳飛。
靳飛見白三元單騎突出,怕他有失,催馬趕上,拽住白三元馬韁,道:“白兄萬勿魯莽。”雲殊此時縱下城牆,朗聲叫道:“對頭馬快,擺陣伺候。”靳飛一點頭,左手揮舉,身後眾騎散成半弧,向柳鶯鶯兜截過來。又聽雲殊叫道:“大師兄占住震位!方老守坎位,劉師兄守損位,郎師弟占同人位……”眾人應聲發動,占住各自方位,隻見得馬蹄繚亂,左右穿梭,翻翻滾滾向胭脂馬卷了過來。柳鶯鶯正想策馬硬闖。忽聽梁蕭道:“鶯鶯,不可莽撞。”柳鶯鶯撅嘴道:“你這小色鬼,就會坐著說話,好啊,你說怎樣才好?”梁蕭道:“你把馬韁給我。”他適才指引道路,拋離追兵,柳鶯鶯對他已有幾分信服,便把韁繩交入他手中。梁蕭手把韁繩,欲要使力,卻覺手臂酸軟,一時間,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但見敵人飛快逼近,隻得暫且收拾心情,揚聲道:“‘八門天關陣’雕蟲小技,何足道哉?”
雲殊聽他喝破自家陣法,大吃一驚,隻此刹那工夫,就見梁蕭韁繩後拽,胭脂撒開四蹄,驀地倒退五丈。梁蕭急叱一聲,韁繩斜振,胭脂會意,向左疾奔。但尚未奔出三丈,梁蕭忽又挽韁拽馬,夾馬右馳四丈。如此四五個進退,胭脂驀地發聲長嘶,縱蹄騰空而起,突入“八門天關陣”,似進還退,若走若奔。
這一陣變化奇快,瞧得眾人眼花繚亂,團團亂轉,渾然不知東西。雲殊越瞧越驚,忽地心有所悟,失聲叫道:“好賊子!歸元步!”原來梁蕭身處險境,竟然異想天開,馭著這天下第一靈通的胭脂寶馬,使出仙鬼莫測的“九九歸元步”來。
“歸元步”合於九九之數,是“三才歸元掌”中最厲害的步法,須有極高內力方能駕馭。以梁蕭的修為,雖明知其理,卻也無力施展。但胭脂馬為馬中翹楚,矯健無雙,生而通靈,一經過梁蕭駕禦,便如一個精擅“三才歸元掌”的絕頂高手,一時間,四蹄生風,往來驟馳,隻兩個來回,便將一座“八門天關陣”撕得分崩離析,倏地發聲長嘶,閃電般破圍而出,饒是雲殊喊破了嗓子,也阻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