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若使一生如我意(1 / 3)

“五爺!”為首的青年一按馬鞍,淩空躍下,恭恭敬敬拜伏於地:“五爺,你沒事就好!”一雙斜挑細長的眼中滿是驚喜之情。

鳳曦和一手拉起他來:“好兄弟,你總算是到了。”

龍晴知道,鳳曦和手下有三員幹將,蒙鴻一年前就東赴朵顏山,與東北山匪爭奪地盤,極少返回紅山總舵。另外兩人就是鳳曦和一手提拔的蕭家兄弟,縱橫萬裏草原,為鳳曦和擴大地盤,來的這人是蕭家兄弟的老二,叫做蕭爽,今年不過二十五歲,但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匪幫頭目。

“蕭颯呢?”鳳曦和皺眉問道。

蕭爽連忙回稟:“大哥不知去向,隻聽說接了什麼急令,一路南下去了,恐怕……已經過了淮河。”

鳳曦和臉上微有怒意,他們與中原群匪一向涇渭分明,極少跨過黃河南下。中原幫派林立,又頗為排外,數年來一直爭端不斷,鳳曦和曾下過嚴令,手下弟子若沒有他親筆令信不許越過陰山,但沒有想到,第一個抗令的,竟然就是他的愛將蕭颯。

他心中雖怒,臉上卻不見端倪,隻冷冷道:“來了就好,若菲蒙鴻那邊人手吃緊,這番也不至於被北庭軍鑽了空子。”

一旁的蘇曠一直忍耐,聽到這裏卻再也聽不下去,手中刀一擲,轉頭就走。蕭爽身後眾人不待吩咐,呼啦拉已將他圍了起來。

鳳曦和道:“放他去,蘇曠,這回恐怕朝廷容不下你,你若動心,就回來。”

蘇曠頭也不回,從刀槍叢中穿了過去:“我若回來,必是拿你歸案。”

蕭爽怒道:“五爺,就這麼放他走了不成?”

鳳曦和隻是微笑,看著蘇曠的背影漸漸遠去,嘿然一笑:“他會回來的,不論為什麼。”但一句話說完,口鼻中的鮮血已是噴湧而出,身子也已經搖搖欲墜,鳳曦和用手背掩住口,用力直起腰:“蕭爽,你北撤五十裏在林中紮營,我先回紅山,兵戈一動,立即向我報信。”

蕭爽點頭:“是。”又賊溜溜地瞟了一眼龍晴,“龍姑娘她……”

鳳曦和回頭,“晴兒,你、你還生我氣麼?”

龍晴大大咧咧:“算啦,大人不計小人過。”

這句話出口,群匪真是喜形於色,鳳五爺和龍姑娘的事情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龍姑娘這一點頭,隻怕是做定了壓寨夫人。

蕭爽嘴裏也滑溜起來:“是是是,屬下這就安排下去,五爺和姑……娘早早回山歇息,再不回去,我們五爺怕是要憋成六爺啦。”

龍晴先是愣了一下,轉眼就明白過來,滿臉一片緋紅,揚手就打:“敢尋老娘的開心!”

隻是眾人嘻嘻哈哈笑成一片,連鳳曦和也忍不住噗哧一聲樂了出來。

蘇曠頭也不回地離去,但是走了幾步,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鳳曦和這小子眼光毒得很,好像看準了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適才,師父離開軍營的同時,他也掙脫了身後幾個人的鎖扣,飛身而去。他蘇曠不是什麼舍生取義的大英雄,私放鳳曦和這種殺頭的罪行,能不擔當還是不擔當的好。隻是……蘇曠叼起一莖嫩草,胡思亂想起來,他真的錯了麼?保全鳳曦和,避免北庭軍和塞北匪幫的大肆衝突,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都不是錯嗬。

如一道炸雷照亮漆黑的夜空,很多年前,鐵敖教導他的話莫名其妙地鑽進腦子。忘記了當時年少輕狂的他究竟在和師父爭辯些什麼,隻記得師父忽然冷冰冰地對他說:記住你的身份,不許想太多。那些江湖匪類稱我們為朝廷爪牙,這話其實沒錯,爪牙隻要鋒利就可以,去抓誰,對不對,有什麼後果,那是朝廷的事情,若是每一個捕快都有自己的想法,朝廷的命令根本一個也執行不了,你明白麼?

“我明白……”蘇曠敲了敲腦門,“我終於明白了……”

他沮喪的發現,自己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捕快,他的判斷力好像比執行力高了許多……或者?比較適合做一個是軍師,一個元帥,一個……土匪頭目?不得不羨慕地承認,其實做一個優秀的土匪是非常快樂自由的事情,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看上誰就是誰,嘖嘖,用暴力實現yu望,是每個男人與生俱來的渴望吧?

如果是師父,一定可以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和想法,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務;如果是丹峰,一定會痛心疾首地認識自己的錯誤,用一流捕快的高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但是,現在躺在草地上,琢磨未來的是他蘇曠,一個古怪的念頭不受控製的滋長起來——如果做不了優秀的捕快,是不是可以考慮轉行?

無聊事事地在地上亂劃起來——先一點、一橫、又一點——靠!蘇曠莫名驚慌,用力地把小半個字擦掉,但心裏有塊地方好像也被擦得不舒服起來……不是這樣的,我救鳳曦和,是因為如今的塞北,禁不起如此自毀長城,蘇曠用力對自己說,似乎要爭論什麼。

忽然跳了起來,匆匆向軍營跑去,蘇曠呸地一聲吐出胸中悶氣,口中念念有詞: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隻可惜一腔正氣憂國憂民的蘇曠還是不敢踏入北庭軍帳半步,隻遠遠張望。他身形圍著軍營遊走半圈,已經瞧見了地上的血跡斑斑,微微點頭,提氣掠了進去。

簡易的行軍床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名傷兵,年紀大些的還強忍著,年紀小的已是大聲呻吟出聲,隻是北庭軍治軍極嚴,竟沒一人大聲哭喊出來。

一個四十餘歲的漢子大聲罵道:“直娘賊的土匪巴子,下手真狠,老子這條腿算是殉國啦。”他開口一罵,底下頓時罵成一片,軍營中都是粗魯漢子,汙言穢語竟是不絕於耳。

一旁一個身上沒傷的士兵皺著眉頭,怒氣衝衝:“趙祁,你好好養傷,等兄弟們給你報仇,要是抓著鳳曦和,咱們一人一刀,活活剮了他喂狗……孝和,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娘兒們似的,真沒出息。”

那被罵的是個青年,本來還默默垂淚,被這麼一罵,更掌不住,大聲哭了起來:“營哥,長纓死啦,長纓死啦!我跟他一起長大,一起從軍,他娶媳婦的時候,還是我幫他置辦的……咱們大老遠的跑來衛國,怎麼沒死在北國人手裏,倒死在土匪手裏了,我回去怎麼跟嫂子交代?怎麼跟大娘交代?”

他這一哭,不少本來強忍著的人也哭了出來,北庭軍多半從河朔一帶征來,不少人是同鄉好友,如今物是人非,竟然哭得喘不過氣來。

那個被喊作“營哥”的想必在眾人中有些個威信,用力一拍桌子:“哭,哭什麼?有力氣哭,就給我早早養好傷,回去找鳳曦和算帳!日他娘,難不成咱們兄弟就比那群土匪差了麼?他們兩百多號人,還不是被我們殺個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