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塵四人心驚肉跳,同聲呼喝,宋榮更是差點扯著兩條鎖鏈躥了出去,身後十幾把長劍齊出指在自己左右卻也顧不得了。
霍海州沉默片刻,將他手腕一放,緩緩道:“算是你沒說謊。你內息受製,嘿嘿,想必是哪位高人看不得你做惡多端,出手教訓。”心裏隱隱覺著這無賴小子倒也有硬氣的一麵,武功被廢竟不早說。他卻不知道,自己口中那“高人”正是這小子的老爹、魍魎山莊的閻羅王,淩天成是也。
笑然咳嗽一聲,故作一副大義凜然的姿態道:“這與霍老前輩當年誓言並無關係,就便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被稱作‘殺了七星會堂主’,那也是要來北鬥台上一較生死的。晚輩今日站在這裏雖然打死也不服氣,卻不是為了這個。”
霍海州越聽他言語越不對滋味,怒道:“夠了,你別要有恃無恐起來!你要說的什麼事情,講!”
笑然見他終於吐口,長吸一口氣,道:“霍老前輩,今日決戰請先拖一拖,晚輩鬥膽向您討十日時間,十日之內,楊堂主之死真相大白。”
話音落下,滿場七星會眾放聲怒罵,方達性子火爆,吼道:“魍魎山莊少主子說話怎麼放屁一樣?三日之前是誰要應戰的?”他內力不俗,聲音遠遠淩出了眾人。
看台上韓遠等人自然不甘示弱,宋榮立即吼了回去:“你奶奶的!三日之前我家少主要不應戰,你們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嗎?得便宜賣乖,給我滾上來!”身後薛子恩氣得臉上變色,長劍隻差沒戳入一節。宿塵心念閃動,脫口叫到:“霍總舵主,魍魎山莊與七星會當真二虎相爭,究竟便宜了誰?我家少主若非顧慮此節也不必有今日擂台了!”
霍海州心中一沉,凝視笑然。麵前這小子目光無奈坦然,實有一番蠱惑人心的磊落在裏麵。半晌,他凝聲道:“你要十日,做什麼?”
笑然道:“捉拿真凶。霍老前輩,得請您借我船隻快馬,對啦,還有銀兩,晚輩需得去趟九江。”
滿場愕然之後,登時爆出一片嘈雜罵聲。從萬洲到九江,那是需要經過嶽陽洞庭湖的。
霍海州仿佛聽到一段巨大的笑話,隻因內容太過詭異反而笑不出來。他臉上神色古怪,上上下下打量笑然:“小子,你憑了什麼還敢來跟老夫講這十日條件?”
笑然抬頭,一字一句:“隻憑楊大哥不能夠屈死九泉。”
四周緩緩靜了下來,霍海州咽下口氣去,滄桑之意回到臉上,他森然道:“你十日之後一去不返,我又去找誰?”
笑然眨眨眼睛,橫手指向宿塵等人道:“找他們,自然是找他們。老前輩,魍魎山莊四位人質握在七星會手中,您怕我走了不成?”
宿塵等人瞠目結舌,隨即不禁苦笑——原本他們也是如此想法,或者如能換得少主性命,自己身死卻又何惜?可是這話這麼順順當當自那小子嘴裏說出來,可實在叫人聽著有氣,韓遠笑罵一聲:“奶奶的,義不容辭了!可是少主,煩你下回說這話時背著咱們點兒,省著宿老弟跟您記仇,回去罰出第四個難題來!”
——三道難題之說於魍魎山莊當中早已傳開,他話音落下,四人縱聲大笑。
笑然死死咬住牙,擎那一絲笑意在臉上。他如何不知,這四人是不指望自己回來的。他們的心思就是讓自己離開這裏,長長遠遠的,回到山莊當中,回到父親那裏,再也不要複來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地方……這麼多年跟隨他們一起成長起來,他如何不知。
霍海州緩緩搖頭:“小子,你拿我七星會的階下囚徒來跟老夫講條件麼?你以為這回擂台過後,七星會上下放得過他們?”
笑然一怔,皺起眉來:“前輩,若不是晚輩一句話拖累,他們是不會成為你階下囚的。”
一句話,五大堂主相顧默然。
霍海州哼哼兩聲冷笑,尚未言語,隻聽一個聲音叫到:“霍前輩,就請您準他十天時間吧,條件、條件加上我一個,行不行呢?”說話間,一道淺碧身影已幾步來到台下,美目閃爍黛眉輕蹙,正是碧落了。
碧落身材纖秀,又沒有躍上高台,天權場上大半人物看不到她,隻聽到說話聲音輕靈悅耳,竟是個小女娃娃,外來賓客不知她身份,不禁大奇起來。
碧落微微氣喘,顯然是剛剛自別處趕到這裏來的,她手中似抱著什麼東西,因被高台遮掩住了看不出來。她話語出口,笑然豁然轉身,一雙眼睛光芒錯雜地望來。霍海州眉頭簌然皺起,他凝視碧落片刻,沉聲道:“蕭家姑娘,你倚仗師父名頭,便當老夫不敢拿你如何了,是不是?”
碧落輕輕搖頭,道:“不,我……晚輩自當寫下誓願,如果十天之內淩少主沒有回來,晚輩……晚輩替他跟您來這擂台上比武,可以嗎?到時候晚輩不是您的對手,就算斃命,我師父知道我是自願,也不會說什麼的……”
她這話說得十分稚真,卻全是兒戲,在場倒有一半人笑了起來,然而碧落眼中堅定,直直地直望著霍海州,再不言語。
* * *
廬山。
碧龍潭畔,深深密樹當中隱藏著一間小木屋子。那屋子房頂四壁皆是木色,如不細細尋找,靈秀輕柔的山色水韻之中輕易便會將它忽略了過去。於是任誰也不會知道,這裏曾經是武林當中三位聲名赫赫的青年才俊,相識結拜的地方。
推開門,笑然走了進去。
屋中實在簡潔,除了一桌一榻,更連把椅子也沒有了。桌前一人正在書寫,聽到聲音,回過頭來,於是溫潤如玉的麵容驀然刷上一層震驚。片刻工夫,那人冰冷下來,毛筆輕輕地撂在桌上。“是你?”
笑然無力一笑,門關上,他道:“是我。我猜得不錯,你果然是在這裏。可是羅澈,我寧願你沒有在。”
羅澈轉過身來凝眉審視他道:“霍總舵主放了你?”
“我要了十天時間號稱捉拿真凶。”笑然微微撇嘴,笑道:“阿螺和狐狸他們五個壓在霍老兒手裏,所以。”
“真凶?”羅澈冷笑一聲,一絲痛惜自眼裏流過:“淩笑然,證據確鑿,我是不會再信你了。你要找真凶,又逃到這間小屋來做什麼?”
笑然搖頭而笑:“羅澈,謝謝你啦,就咱們兩個人了你是不是可以不裝蒜?明跟你說,我回不去啦,今天是第九天。我隻要你一句實話:楊大哥哪裏得罪你了,你要殺他?”
羅澈雙眼微微一眯,瞪視過來,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
笑然坦然相向,容色間卻已不是玩笑:“羅澈,可記得大船之上我跟你說什麼嗎?‘若隻是有人栽贓陷害,倒也不怕拿它不著’,是不是?說到底這世上沒什麼事情可以天衣無縫。土地公公死啦,想必你是知道,可你不知道他的手段。他在七星會的日子裏頭,已經把許多事情知道得很清楚,隻是他不能親口告訴我了。所以我用三天時間去找,哈哈,羅澈,你知道我找到什麼?”
羅澈冷然無語,臉上有如覆了一層薄冰。
笑然微笑道:“說來我也是笨,早料著七星會當中有人臥底——不然九江水麵上的三十二人怎麼就莫名其妙死光,玄陽劍就莫名其妙不見了呢?卻不肯去想這是我二哥的作為。話說回來,當日圍我的並不是二十三個人,對嗎?二十五個,我記得的。喂,你也真行啊,究竟多少臥底在七星會裏頭?似這樣隨便劃拉就有兩個?”
終於,羅澈唇畔撇出一絲笑意,他緩緩道:“這隻怪你運氣不好,我每一堂口的人手,隻有兩個。”他話音未落,桌上一柄長劍飛然出鞘,一道勁風直掠而來,頃刻間劍尖已然沒入笑然心口。
半寸,一縷鮮血細細地洇出來,笑然月白衣衫上緩緩紅成一線。他低頭看看自己,皺皺眉道:“你這人,好容易我穿回白衣裳……”
羅澈微微而笑,柔聲道:“三弟,你聰明得很,知道我不會殺你。是,不然楊大哥靈前,你喉嚨早已經斷了。”
實則他說話間笑然冷汗已經滾下來了,他眨眨眼睛,不動聲色道:“是啊,如你殺了我,我爹爹改成跟你蘇州羅家拚命,你有什麼好處?羅澈,你煞費苦心這麼久,無非是要看一場打打殺殺的熱鬧,魍魎山莊和七星會不來個你死我活,你不是白忙?”
羅澈目光讚賞,凝視笑然片刻,道:“我好奇,土地老兒究竟告訴了你些什麼?”
笑然輕輕拿住胸口的劍尖,欲要後退一步,羅澈喝道:“別動!淩笑然,看看你快還是我快!”
笑然手掌張開,歎口氣道:“幫助五色缸的十二名蒙麵人,嗯,現在成了‘沒麵人’,都是你的手下,對嗎?牆根底下一塊鬆動磚後找到的。阿螺的事情……也是你宣揚的吧?嘿嘿,這件事情連我都是一廂情願,你倒傳得快。這個比較神,我在食堂桌子腿上找到的。至於傳給楊大哥的信,這不必說了,自然是你羅三公子的親筆,臨摹得像不像,我沒有看到,據阿螺說是不像的,慚愧,你若是照我三年前字跡模仿嘛……那不用說,是我書法進步啦……”
羅澈涵養倒真好得可以,笑然一句一句將他戳穿,他居然並不著惱,手中長劍紋絲不顫,始終沒入笑然胸口半寸。待他說完了,羅澈一笑:“土地老兒是個人才,隻可惜,他入了魍魎山莊。”
笑然皺眉道:“他不入你也不用想了,土地公公雖然稱不上是什麼了不起的正人君子,於一個義字卻是看得極重。哈哈,像你這樣……”話到這裏,笑然止住,長劍輕輕一遞,又插入了半寸。
“說到義字,你又待我如何?嘿嘿,淩笑然,是你負我在先,如今不要去怪誰!”羅澈目中殺意閃動,他凝視笑然,冷冷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