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五(1 / 3)

亂石塚本來是亂屍塚,不知在哪一年用諧音改了名字,許是覺得舊名太過淒黯直白——葬死人的地方也需要些隱晦,雖然隻是個專葬沒錢置棺材的窮人與流浪漢的荒地。出了城西,走上二三裏,就能遠遠看到那片破敗的墳頭,若再走近些,便能見墳上茅草隨風搖曳,灰白色的天空下青綠色的是新生的草芽,焦黃色的則是翻出的泥土,偶爾有黑影竄過,是野狗在墳間刨食,聽到人聲它警覺地抬起頭,兩粒眼珠泛著紅。

相信到了晚上這裏一定是磷火飄動,那些暴露在外的白骨與星光一樣慘白熒熒,小嚴原本笑嘻嘻的麵孔沉下來,居然頗有幾分凝重,他小心地跨過一座散開的老墳,墳上有個洞,隱約可以看到角腐朽的棺木與殘骸。

“真是個好地方,是不是?”小嚴苦笑。

沈緋衣不理他,麵無表情地眺著那間木屋,是守夜人的棚子,牆壁與屋頂上已爬滿蕨類藤枝 遠遠看過去也就像做墳墓,有著老綠與焦黃的斑紋,他慢慢地吐出口氣。

在木屋裏燃起篝火,小嚴舒服地伸直了腿,道:“也不知道這三天裏會遇到什麼,現在我既害怕白走這一趟又害怕真遇到了什麼嚇死人的東西,你看我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沈緋衣已經另找了一張略幹淨些的椅子坐下,他仍是穿著玄色衣袍,腰間紮著那條黑色闊腰帶,更顯得猿臂蜂腰四肢修長有力,然而麵孔卻是秀麗雅致,小嚴看了他幾眼,越看越覺得氣度雍榮,這哪像是個走江湖的人?不由好奇起來,問:“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幹這一行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想到去鎮屍?”

“無論是什麼活,有人肯出錢我就肯幹。”沈緋衣簡潔地回答。話說得太快,小嚴立刻仰天哈哈笑起來,狂聲笑到一半,突然頭重腳輕,“砰”地整個人摔在地上。

對麵沈緋衣施施然收回手,指尖本來挾了枚石子,現在已嵌在小嚴的椅子上,把一條椅腳生生打斷。

他一擊得手,自己似乎也很得意,抬了下頜微微笑起來。

兩個人疙疙瘩瘩挨到下半夜,屋外漸漸起了風,湊在木屋的窗沿往外瞧,果然磷火點點陰風慘慘,月亮躲進半透的雲層裏,所有的墳墩野草都隻留下毛融融的輪廓。

恐怖與好奇像是有種致命的誘惑力,不斷在暗處搔首弄姿,小嚴雖然心頭發毛,可還是忍不住,仔仔細細地朝荒野裏看了許久。

沈緋衣看著他的背影,自己手裏不停,取出些東西分放在桌上,幾隻白釉小瓶,一隻巴掌大的棉布袋,裏頭鼓鼓地塞了物事,隻有腰帶還係在身上,他搓了搓手,把懷裏的東西全取出來,人像是一下子輕鬆愜意起來,轉身又坐回椅子上,把腿翹在桌沿,不一會兒,垂下眼簾。

屋裏點了支蠟燭,置放在房間光線最陰暗的角落裏,偶爾有風,燭光飄飄搖搖遊弋如魚,小嚴收回目光,看了看已悄無聲息的沈緋衣,朦朧的光線下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四周一片靜寂,若不是還有那麼點光線,這木屋幾乎也就是一座墳墓。

心裏這麼想著,咽了口口水,很有些發寒。

“害怕了嗎?”沈緋衣低聲道,顯然帶著笑。

小嚴毫無準備,有一瞬的心驚肉跳,扭頭狠狠瞪他一眼,“還以為你真的挺屍了”。

“我睡了會,做了個夢,想到最近接的一樁生意,又醒過來了。”他淡淡說,換了條擱在桌沿上的腿。

小嚴很看不慣他這種故作高深的樣子,於是故意不去問他下麵的話,等他自己說,誰知沈緋衣比他還要沉得住氣,索性話鋒一轉,“嚴公子,你身上可帶了利器?”

“你指這個?”小嚴探手從袖子裏露出把匕首的柄。

“不錯。”沈緋衣掃一眼,又道,“記住,不管遇到什麼,如果覺得無法應付,直接用匕首刺眉心。”

“呀?”小嚴眼角燈光一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沈緋衣又閉了嘴垂下眼簾,房間裏重新安靜如眠,像是從來沒有人說過話。

許多時候,可怕的不是奇怪的聲音,而是沒有聲音的聲音。

小嚴坐在毫無動靜的房間裏,裏麵與外麵空氣一樣稀薄陰冷,無邊黑暗裏,一支殘燭與一彎昏月的光線相差不遠,其間他左思右想,一連換了幾個姿勢,仍然無法感覺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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