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月廿七日 星期六(1 / 1)

我在今天搬進了山莊,我搬到山莊的主因是在宿舍我實在待不下去。那幾天晚上宿舍開舞會,吵得要命,看到她們身子抖動的樣子,仿佛眼見載送去屠宰場的畜生,在顛簸的車上一抖一動有一種無奈的悲哀。那時下大雨,風大得連傘都被倒掀起來三次,然而我趕到山莊的時候,大家已經聚首了,我是最遲到者。大家在停電的大廳上,點著燭火,嚴肅而親切地排練詩劇。外麵風嘯山河,大雨滂沱,我們卻隻有這段時候大家有空,相聚一堂,為後天的客串演出而衷心排練,想想我們真像台兒莊的仗,兵少武器不夠,但齊心合力仍是穩勝,隻是苦了眾夥好漢!我濕淋淋的隔著燭火望去,外麵風雨如晦,裏麵正演出一個世界,不管動的靜的都是激情的。我不禁波光紛飛,一個決定一搬到山莊來:既要投入,就把我的身體,一絲一毫,都燃燒在柔靜的火焰裏吧!

我要搬進來的消息一說,阿紅也鬧著要搬來,杜二哥聽了最開心(不知為我還是為阿紅--有一次大哥在西門町一處很小很小的路攤上驚豔似的買了一雙翠晶晶的耳環回來給小姐姐扮戴;次日他也買了一雙給阿紅--我就從這點看得出來。),一俟停雨,就替我們搬部分行李過來,就這樣忙了一個下午,我反而幫不上忙,他在泥濘路上弄得一身齷齪,但我們的衣飾卻絲毫不濕,果不愧為大哥的愛將!我良心上很過下去,隻好跟他來來往往,搞到過馬路的他急著大喊"小心車",又騰不出一隻手來抓我過去。阿紅先回宿舍,傍晚才來,行李已整整齊齊擺在山莊,她也不知道是誰安排的,好像上天因為她要來就跟她變了個戲法似的,用不著她擔心,丁三哥嘻嘻哈哈的噓寒問暖,她就跟他出去了。我返過頭來看杜二哥。

他坐在窗前,窗外毛玻璃都是雨水的痕跡,很像趕馬路似的疲倦般滑落,我仔細望去,原來窗外的阿紅已經和丁三哥出去了。我想說些什麼,猛見小姐姐向我招招手,大哥向我搖搖頭,他們叫我過去看他們的照片,有一幀是小姐姐攀采一朵紫色的花,滿臉是采不到就會生氣得百花紛然的的樣子、大哥說那采花的風姿是"美麗女子嗔喜時都叫山河感染",采花的手指是"如果是寫字,也可以寫出一朵花來"。我聽了很開心,雖然不是讚我,而是讚小姐姐!我的小姐姐哎,隻要真正目睹人間幸福的一對,我就願意。我返過頭來望杜二哥,他還在窗榻前,默默玩他的小玩具。隻有這些玩具才是屬於他的。窗外雨又下了。

晚上又在一齊演練。李五哥的確聲勢奪人,他聲音沙啞,但演起文武全才的宋蘭舟,真是一擊可以裂山碎虎。但是各人形貌不同,大哥是用其長,而不是循己意而為之,因為這樣隻有灌輸,而不是生命的自存狀態。後來大哥有事回房,李五哥諸多要求,仿佛大家的演出的都很不合他的意旨。他是磅礴的,可是世人也不盡是磅礴的呀,女子有溫柔,有水靜的,男子也有儒雅,有淳樸的呀。可是他很凶,他說要,他說應該,他很年輕,也很氣壯,杜二哥沒有信心了,丁三哥駁不過他,廖四哥倒是光火了。他自小農家出身。他的性格長在上裏,大哥與他十二年兄弟,尚且不改他習性,何況是比他年輕四五歲的結拜弟弟。所以他反對。大家也無法同意,但用辭很委婉,我們卻看到李五哥的臉色暗沉下來了,像偶然飄過一團烏雲,遮住了自天上灑落的陽光:一個大將連拔齊國數十個城池,偏偏小小一個即墨攻不下,在山河蕭條中跟他弩繞張拔似的,他心中千般不願意。

他一旦沉默下來,大家設法逗他,笑謔,他都不說話,好像一個王侯,發了火不斬人是不氣平的。大家索然而散。也好晚好累了,我睡在山莊,這是住進來的第一夭,有很多如意,有很少不如意,在我身邊的阿紅已睡著了。我想:不知他們有沒有我同樣的心境,在這些支流與主流交彙成長江大海之前,是怎樣一種驚心動魄,怎麼一種九曲九回,蕩人心腸,他們,他們不知有沒有記載下來。山河是曆史的見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