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天道(1 / 2)

連日來一直躲在屋中,不肯出門,鼎中的火苗漸漸熄滅,門前也冷落起來。幸好昆穀在廳堂的牆壁上,畫下一幅“後土補天圖”:天光乍泄的穹窿下,後土揚起美麗圓潤的臉龐,高舉著手中棱角分明的大石,虔誠又固執的彌補缺陷的天空;地下生民仰望,百獸駐足,飛禽長鳴,蒼翠的山巒連綿起伏,被水神撞倒的不周山,露出鋒利的斷痕······後土煉製山石補天時也經曆了天火的灼燒吧?不然她的眼神怎會如此倔強?我每日裏對著那牆上的仙子和山石發呆。忘記了祭司伯遠推薦我向當朝的平內卜師學習占卜,因這幾日不願出門,也不曾過去拜會。

不知碩人起來沒有,聽景福說她得知候雀和衛姝見麵談笑,哭得梨花帶雨,已經好幾日沒起床。候雀是一代名將,勇猛無敵,卻絲毫不像其他將領那樣粗獷,反而眉清目秀,待人和善,舉手投足陽剛之氣蘊於其間。難怪那樣多的女子傾心於他。景福十分不快的嘟噥:“堂堂一朝將軍,竟會喜歡一個三十歲的寡婦。”好尖刻的諷刺,生了嫉妒心的女子還真是可怕,景福說話都有些尊卑不分了。我回過頭,斥責道:“三十歲有三十歲的詩意,十五歲有十五歲的天真。她再寡居也是王子夫人,你不要忘記尊卑有序。如此捕風捉影的話你也信?親眼看到的事情尚且有假,更何況是聽別人說的。”景福應聲住口,臉上依舊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一旁的蘆斐也噘著嘴不說話。

蘆斐是個坐不住的人,在屋中坐不到半天,就吵鬧這要出去,所以桐居中所有跑腿的事,都交給她。她腿腳利索,若是有精神,一天能把宮城來回跑個幾圈。她每次出門,生怕別人嫌她偷懶,所以做活倉促,每次出門時都要包攬許多活計,好出去瘋夠再回來。一次,她說去百工部幫忙剝蓮子,不知跑到哪裏去玩了,半晌過去,她手中拿著一條蛇蛻去的皮回來,嚇得大家四處奔逃。若不是她,我真不知道去哪裏尋蟬蛻呢。不要大家都在一處悶著,我許諾她出去,也是嫌她在旁邊嘀嘀咕咕一刻不停,實在心煩。

“這蘆斐去是要去哪裏,這般高興?”顏如姐姐進來時問道。如今,她也消瘦不少,宮裏人多雜亂,她要應對很多事情,難免有些困難,幸好旁邊有齊杏,否則她也早就被欺負多少次了。我們兩個是同病相憐之人,都知道六王子明日要宴請嶽父,現在肯定正在緊張籌備。顏如姐姐苦等六王子好幾年,到頭來卻也不知得個什麼結果,也是一個癡情種子。商方王公貴族盛行多妻,不知六王子是否有心,許諾以後會將顏如娶回去呢,他是個慣會說甜言蜜語的人。看顏如姐姐的神情,衣帶寬褪不少。她坐下,始終掩飾著滿腹苦楚,輕輕撫著我臉上凍傷之後結下的痂,失神落魄的詢問著疼不疼。

“真是會掩飾,心中難受便說出來。”我戳穿她的心思。

她望望我,眼中溢滿淚水,低下頭隻顧抽泣。世間竟有顏如這樣溫婉的女子,逆來順受,傻乎乎用一生等一個可能永遠等不到的男子。我真是為顏如姐姐鳴不平,這昔日的情敵,此時哭成一團,我反而憐惜起她來。我隻好勸慰她,好不容易勸住不哭了。一旁的蘆斐風風火火衝進來,差點撞到床上,駭得我們直拍胸脯。

“出事了!出事了!”蘆斐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

“不急不急,慢慢說。”

蘆斐還是心急火燎的,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又開始喘起來,自顧自喘息一會兒,說:“王叔死了,王叔死了!”

“哪個王叔?”

“額庸呀!”

“暴死?”我一把抓住蘆斐。

“哪裏?”蘆斐咕咚咕咚飲下一些茶湯,才開始說正題:“是自刎而死。今日我出門,行至花園北麵,看到一群侍女在嘀嘀咕咕,宮衛們紛紛向青龍······”

“直接說經過。”我催促道,哪裏容得她囉囉嗦嗦流水賬似的彙報。

蘆斐這才簡明扼要,將事情的經過說出來。

原來,王上今日召集王族人員齊聚青龍殿商討六王子的婚事,中間候雀突然來報,跪下行禮時,從身上掉下一隻玉玨,玉玨上刻有王族的標誌。王上見到,責問候雀從何而來。候雀隻好說這是先前的主人額庸賞賜。這玉玨是王上所用,王上特意欽點作為祭祀用的禮器,因是敬給天神的物件,連王子都沒有這樣紋飾的玉玨,哪能賞給凡夫俗子,額庸究竟是從哪裏得來的呢?

祭司伯遠看看周圍人們迷惑的臉,便向前奏報王上說,禮器接連失竊,令人查無頭緒。利益的爭鬥無休無止,伯遠和額庸的矛盾由來已久;但是伯遠和王上的矛盾也源遠流長,神權和王權經常發生摩擦,兩者相較,還是伯遠和後者的矛盾更直接一些,但沒想到先解決的是前者。一直以來,伯遠與二王子子昆,聯合當朝司空,結成黨羽,在外拉攏諸侯國大彭和豕韋,聯合本國人士稍容易,但是外部方國便需要拿東西去交換,以顯示自己的誠心,誠心幾乎是這一類人中間最奢侈的東西,所以雙方都比較務實,直接變換成財物,其實在兩個不會並肩做事的人中,也隻有財物能成為信任的紐帶,大一些要富庶的國土,小一些就要折合成玉石禮器美女珍禽,額庸不會大張旗鼓拿領土交換,隻能用賄賂拉攏。額庸又出手闊綽,如此龐大的開銷,隻好靠盜竊國庫錢糧來維持。而比較珍貴的玉器,都是掌握在祭司伯遠手中,伯遠在現任商王的統治下過得很富裕,既不為額庸開出的條件動心,也拒絕分一杯羹給額庸。想想也是,伯遠為祭司,作為唯一能和神靈溝通的人,連王上都要讓他三分,小小的王叔,他就更不看在眼裏。所以額庸為救急,隻好盜竊國庫禮器。天長日久,伯遠有所察覺,立刻就將矛頭對準王叔。額庸軟計未成,就施硬法,暗地裏聯合伯遠最出眾的徒弟謝爭,想把伯遠趕下祭台,好扶持謝爭上位。謝爭出身低微,一輩子都不可能成為主祭司,不過他人十分聰明,深知商方人們敬神,許多方麵,王權和神權明爭暗鬥,可想要退下伯遠,時機遠遠未到。這一邊,王叔權傾朝野,連當朝司空都和他勾結在一起,自己夾在中間,隻好唯唯諾諾,勉強答應下來,盡力兩邊都不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