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老人去了茶館,司機回到車裏,準備開車。
苗天雨向圍觀的人們打了個手勢,說:“再見,鄉親們。都忙去吧。”
人們自動地為小車讓開一條路。苗天雨上了車,又在車裏向人們招一下手。
小車離開了子午鎮,在公路上奔馳起來。苗天雨的心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麵色凝重,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向司機問:“任師傅,這老人你認識?”
“認識。”任師傅點了一下頭說,“你剛從省城調到咱縣,還不知道。這老人早就是咱縣的‘名人’了。”
“什麼名人?”苗天雨問。
“告狀的名人唄。過去他常到縣裏告狀,縣委、縣政府,就連縣直機關的幹部,不認識他的恐怕沒幾個。他鄉裏給他送了個外號叫‘告狀油子’,意思就是死皮賴臉老告狀的。一說這個外號,都知道是他。”
“他兒子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兒子是個複員軍人,名叫吳剛,聽說是個很耿直的小夥子,因為帶領村民追究幹部貪汙建校集資款的事被打死了,但醫生鑒定是正常死亡。老人不服氣,說醫生的鑒定是假的,執意要為他兒子把理正過來。無奈,他們鄉裏曾組織醫生開棺驗屍,驗的結果和第一次鑒定的一樣。老人死活不答應,堅決不讓殯人。後來鬧得沒辦法,情況反映到縣裏,縣公安局又派人二次開棺驗屍,結論仍沒有兩樣。老人快惱死了,他說他兒子死前親口對他和鄉醫院主治醫師說過是被打死的。可在‘正常死亡’的鑒定書上,簽字的正是那個主治醫師,老人說那個主治醫師的良心被狗扒吃了,就到處告狀。”
“籲……”苗天雨籲了一口氣,“他兒子是怎麼被打死的?被什麼人打死的?”
“具體情況不清楚。老人認為兒子死的太冤,鄉裏告不贏就到縣裏。有一段時間住在縣城不走,幸虧縣公安局和檢察院沒有門檻,如果有,就被他踩爛了。公安局長和檢察院長都讓他纏怕了,一見他就繞著走。……老人告狀堅決得很,在局裏、院裏找不到人,就到公安局長和檢察院長家裏等,成晌成天的等。有幾次被他們鄉裏派人弄了回去,說他是‘不安定因素’,整過他幾回……唉!聽許多人說,老人是真有冤情。……”
苗天雨情不自禁地“唉”了一聲,感慨地說,“事情就是這樣。有些所謂‘不安定因素’不是在群眾,而是在幹部。有些幹部製造了不安定的根源,惹出了不安定現象,反而去整群眾。真正的不安定因素卻沒人敢管了。”
“這話不假。”任師傅讚同地說。“可是,這樣的話,人們都是在下麵說,一到事兒上就不一樣了。所以幹部和群眾的關係就無形中拉遠了。”
苗天雨直率地說:“我看這老人挺耿直的。”
任師傅稱讚地說:“咦!別看老頭兒窮,為人可是剛板義氣,吃飯的時候,公安局長和檢察院長的家屬讓他一起吃飯,他咋也不吃,就啃自己帶的幹饃,不要任何施舍。今天你那三百塊錢,如果不是那麼多人說著,他肯定不會接。”
苗天雨說:“我到這縣以後可是第一次見他。”
“我也好長時間沒見他上縣裏跑了。”任師傅說。“大概是他覺得縣裏沒什麼希望了吧。”
苗天雨聽了他這話,思索了一會兒,又問:“人們對他兒子的死,到底是怎樣評議的?”
“有的說死的實在是冤,可也有的說是正常死亡,老頭兒是無理取鬧。說法不一。”
苗天雨思索著說:“看樣兒,老人的精神沒什麼毛病。要是無理取鬧,他會這樣折騰自己?”
“要不大部分人就都可憐他了?”任師傅讚同他這說法。
“執法部門為什麼對此案不進行查辦?”
“曾經立過案,也曾經查過,後來就擱置了起來。也是巧了,當時正好接著出了幾起更大的案件,專案組就撤了回來。也有的說專案組撤回不是因為這,是因為裏麵有說不清的貓膩……唉,現在的事,很難說。”任師傅說著,搖了一下頭。
苗天雨決然地說:“這案子應該認真處理,不然怎得民心?”
任師傅連忙說:“喂喂,我說書記呀,我勸你這事千萬別多管。”
“怎麼?”
“你不知道,複雜得很。管了說不定會拔不出腿來,不好收場,也不是沒有引火燒身的可能。”
苗天雨驚異:“有這樣嚴重?”
任師傅點點頭:“那可不是嘛。一般的人管不了。咱們縣裏的領導,也都是繞著走哩。”
“這到底是為什麼?”苗天雨想問出個究竟。
任師傅又輕輕地搖著頭,想說,又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