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祿大夫之言甚是荒謬!”劉諶被譙周三番五次的泄氣之語惹惱了,狠狠地瞪著譙周,義正辭嚴地說,“氣可鼓而不可泄。值此國難當頭之際,我等本應相互激勵,團結一致,共抗強敵,同保社稷。光祿大夫為何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長敵人之威風,滅我兵民之誌氣?”
“識時務者為俊傑。”譙周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地說,“魏國之疆土、財力、兵力均數倍於我國,強弱懸殊,不可與敵;且今魏軍連戰連捷,已逼近京師;我軍屢戰屢敗,丟城失地。僅憑成都這座孤城和五千兵馬去與鄧艾大軍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其後果可想而知!北地王為何卻要明知其不可而強為之,自取殺身之禍!”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劉諶越聽越氣,怒視著譙周,聲色俱厲地說,“《春秋》之義:國君死社稷,卿大夫死位。大丈夫為國捐軀,舍生取義,此乃千古傳頌壯烈之舉,何謂之‘禍’?”
大概是劉禪被劉諶一再提到的那個“死”字嚇破了膽,慍怒地瞅著劉諶,大聲地斥責道:“黃口孺子,汝讀過幾卷典籍,竟敢在此妄談《春秋》!”
劉禪的斥責並沒能嚇退劉諶,反而激起了他的一腔熱血,高聲地說:“父皇,兒臣願率成都之兵民浴血奮戰,抗擊魏軍,即便玉石俱焚,亦死而無憾!”
郤正緊接著劉諶的話說:“陛下,臣願協助北地王守城,與魏軍進行死戰!”
劉禪越是怕死,聽到的卻越是個“死”字,這使他大為惱火,瞪了劉諶和郤正幾眼,轉而詢問著譙周:“允南遍覽群書,通古博今,以汝之見,朕該如何是好?”
譙周臉上掠過幾絲得意之色,慢條斯理地說:“《易經》有雲:惟知得而不知失,惟知存而不知亡,此乃愚人也;知其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此乃聖人也。”
劉禪少年時在父親劉備的督促之下雖曾讀過《易經》,但也隻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自登基以來,他又極少讀書,早把從前讀過的書忘得一幹二淨。因而,他對譙周的這番話有些不知所雲,迷惑不解地問:“允南之意是……”
譙周偷覷了一眼劉禪,矜持地說:“陛下,聖人識天命而不隨意行事。故而堯、舜因其子不善,得知天命另有所歸,而將王位授予他人。堯、舜之子固然不肖,然而禍患還尚未萌發,但他們卻把王位授予他人,何況禍患已至乎?殷紂王之兄微子,知天命難違,肉袒麵縛而歸順周武王。此豈彼所樂哉?乃不得已而為之也!”
劉禪聽了譙周的這番解釋,似乎有所領悟了。他微閉雙目,低頭沉思,權衡著這其中的利弊得失。
就在這時,劉諶卻好像忘記了剛剛受過劉禪的斥責,冒著再次受到斥責的危險,高聲說道:“父皇,譙周之意是要父皇仿效微子,肉袒麵縛而歸順曹魏!此乃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言,父皇萬萬不可輕信,以免遺恨千古!”
譙周聞聽此言,連忙跪倒在禦案前,誠惶誠恐地說:“臣蒙陛下之厚恩,雖肝腦塗地,難報其萬一。臣之所以不避罪責,冒死而諫,實乃為陛下而謀也!魏軍兵馬猶如烈火洪水,翻滾而來,不可阻遏,京師失陷、社稷不保之勢,已經無可挽回。倘若陛下在魏軍攻城之前歸服曹魏,定可獲爵封土,頤養天年,而成都之百姓亦可免遭殺戮;假如待到城破途窮之時再去歸順,不僅成都百姓要遭受血洗之災,恐怕陛下也難免其禍!臣雖死並不足惜,然陛下萬金之軀豈可輕拋!”
“譙周休要妖言惑上!”劉諶越聽越氣,再也忍耐不住了,怒衝衝地說,“士可殺而不可辱,骨可斷而不。
微子是殷帝紂之庶兄。紂無道,微子數次勸諫,紂均不聽;微子知紂終不可諫,乃逃走。周武王伐紂克殷,微子肉袒麵縛,降於武王。武王釋微子,並複其位。肉袒麵縛:去衣露體,雙手縛於背後,表示降服順從。可屈!我堂堂漢室之正宗,為社稷死則死之,亡則亡之,豈能去投降篡漢之國賊,落個千載罵名!”
此刻,閉目沉思良久的劉禪像是已經權衡出了利弊得失,突然睜開雙眼,瞪著劉諶,嚴厲地說:“國家社稷之大事,朕自有主張,何用汝來多言?還不速速退下!”
劉諶見劉禪已經動怒,不敢再言,隻得強壓下心火,很不情願地退回班中,用兩道憤恨的目光盯著譙周。
劉禪收起了怒容,麵呈為難之色,吞吞吐吐地說:“允南所言頗為有理……為成都百姓免遭殺戮之禍,為皇室免受滅門之災,朕願忍辱求全,歸服於曹魏。隻是……隻是鄧艾之軍已經逼近成都,誌在必得,若其不肯受降,朕將如之奈何?”
“陛下不必多慮!”譙周見劉禪已決意降魏,趁風使船地說,“曹魏之誌,並非僅在於吞並巴蜀,而是要一統天下,威加四海。今吳國尚未歸服於曹魏,事勢迫使曹魏不得不受降,而且受降以後,對陛下亦不得不以禮相待。陛下放心,歸服之後,曹魏若不對陛下賜爵封土,待之以禮,臣願親赴洛陽,以古人之義與其據理力爭!”
譙周之語消除了劉禪的最後一點顧慮,點著頭說:“如此說來,朕無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