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直到心情終於平複下來一些,我鑽出樹屋坐在樹梢上,念起召喚師父的口訣。明知道不會得到任何回應,但是念上幾遍,好像心裏就能安穩些。關於目前的情況,我終於想到了一種可能,那是我最不願意去想,因此一直刻意回避的一種情形——我們的確沒有回到四年前,我們隻是身在陣中。我想起進陣之前師叔的話:你要記住,陣中的一切皆是虛幻,不要被迷惑,認清你該走的路,走錯了,便可能在陣飛化成飛灰。
一切皆是虛幻,禽獸也曾這樣告訴過我。那麼,我是被虛像迷惑了麼?連同進陣時師父悄悄告訴我的那些話,也並不是師父說的,而是這個陣在騙我?我身上一陣陣發冷,怎麼會是這樣呢……真的會是這樣麼?
可我想不到別的可能,如果不是這樣,這裏怎麼會有師父布下的結界,這個結界是三年前我遇襲差點死掉之後才有的,還有禽獸刻的蛋殼燈,這些都是四年不可能有的。夏箜篌一定要我到這裏來,就要讓我看看這些麼?
那為什麼隻能是我自己一個人來呢?他說他做錯了一件事……我一下子坐直了,如果我們都在陣中,那麼作為陣眼的夏箜篌,應該身在陣眼中才對,無論怎樣他都不可能出現在我身邊!那麼,之前那麼長時間裏,在我身邊的人是誰?
師叔當時說過:“你要時刻小心著,你遇上的他們,可能已經不再是他們自己了。”
和我在一起的夏箜篌是假的麼?不不不,就像我不可能認錯小洛一樣,我也絕不會認錯他。或許,那的確是他,卻不是真實的他,一切都虛幻,是不是連同現在這個十六歲的我,也是幻像?
一切都是幻相,我該怎麼擺脫這些幻相呢?沒有什麼時光倒流,沒有第二次十六歲,那些跟從前不同的經曆,全部都是我的幻覺麼?可是,幻覺怎麼會那麼真實?這就是妖龍陣的可怕之處麼?夏箜和小洛他們不肯跟我一起來這裏,或許是因為這裏的結界太強大,他們一到這裏就會消失吧?師父果然夠厲害,他三年前布下的結界,竟可以突破妖龍陣而存在。而這個妖龍陣的範圍實在極大,神照山、古鏡溪,這個陣眼究竟在哪裏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不想再耽擱,站起身往樹林外走。結界裏不受陣法的影響,我發現自己似乎有些變化,隻是這裏沒有鏡子,我無法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很可能已經擺脫了幻相,恢複成正常的樣子了。我又一次告別了我的十六歲,真令人傷感。
穿過結界,飛到半空中,想了想,決定去看一看靈墟堡現在的樣子。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裏,時間是錯亂的,那裏會讓我看到什麼呢?當初生活在這裏的那些靈族人?或者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山穀?
夜漸漸深了,空氣中多了些許寒意,我實在非常佩服妖皇,他的妖龍陣簡直無懈可擊。每一個細節都如此真實,即使我意識到這一切可能都是幻覺,我仍然被山間的寒風吹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飛了不過半個時辰,就已經能看見靈墟堡的燈火,原來在幻境裏那裏還的有人的,妖皇一點都肯偷工減料啊。不過這飛行的時間實在比正常短了許多,就好像從妖皇城到靈獸山,路途也短得很。
我小心翼翼飛到靈墟堡上空,已經是深夜,靈墟堡裏的燈火隻是星星點點的幾盞,我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雖然這裏有幾處亮著燈,可是整個靈墟堡裏卻沒有一絲人氣,那種感覺就跟三年前我閉關之後的那個春天,來到這裏所感覺到的一模一樣。
那幾盞燈火讓我能分辨出我在堡中的大概位置,我往小洛的住處飛去,遠遠望見他的院子裏也亮著燈,那盞燈比其餘的都要明亮。飛得近了,看見院門敞著,門上還貼著人族才有的春聯,門板也是新漆過的,正對院門的大廳也大敞著門窗,屋子裏也點著燈。我看見迎門的桌案上,有一個信封。
這情形像極了三年前,三年前這間屋子炸掉了,那是禽獸第一次救了我。三年後的今天,在妖龍陣的幻境裏,那封信又出現了。我真的很想看一看,信裏究竟寫了什麼。
我站在離門幾尺遠處,摸了一下腰間,驚喜地發現自己摸到了那條墜著明珠的腰帶。那腰帶是九叔公送我的禮物中的一件,這些年來我用它做過很多不屬於它功能範圍之內的事情,比如綁人捆東西開門什麼的。
我飄到門邊,手腕輕抖,那條墜著四顆珠子的腰帶便成了一條長索,靈蛇一般飛向桌上那封信,腰帶的邊緣一碰到那封信,便把信封牢牢吸住,腰帶倒卷,信封已經在我手中,我立即飛起,靜靜等了片刻,這房子卻沒有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