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艱辛求學路(1)(3 / 3)

P一步步實施陰謀,先找借口把他的六弟遣回老家,然後對我下毒手。他在某小學有前後住房兩間,他住前房,我住後房。房間外的過道作廚房。另一側隔一小廳住著某老師一家數口。有一天,趁我去鄱中上課,P在兩房之間的木門閂上做了手腳,當天深夜,他以為我睡著了,輕輕撥開木門,端著煤油燈走進我的住房,把燈放在桌上,慢慢撚小燈芯。我曾有一天忽然想起堂姐雲仙之瘋和死好像與P有關,對他產生了警惕之心,特別是他的六弟走後,我更保持高度戒備,夜夜不敢深睡,可憐我小小年紀便因此患上神經官能症。這晚,我並未睡著,P的一舉一動全收入我的眼中。一會兒,我的腿上有一雙大手自下而上地爬行。我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不能再裝睡了,我在快速地思量對策,故意咳嗽一聲,做出醒來的樣子。他立刻縮回雙手,端起煤油燈,溜回了他的前房。我一夜無眠。他之所以有賊心無賊膽,我做過分析,當時鄱陽縣城已解放,滿街都能看到穿軍裝打綁腿的解放軍。P家庭出身不好,個人可能也有點問題,在新社會他不能不有所顧忌。如果不是解放,我的命運肯定很悲慘,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逃得了張三逃不了王五。次日,我去同學好友陳美瑗家,試探她家可否接納我。陳媽媽“王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接觸主題。從此,我放了一把剪刀在枕下,揚言:“誰要害我,我與他同歸於盡!”

我把P的無恥行徑寫進了日記,並把日記本藏在枕套裏。p偷看了我的日記,又生一詭計。他故意踱到我的房中來跟我說個什麼事,突然抬頭問:“那是什麼?”我的床頭上方木壁上貼有一畫,有一張紙折疊著插在畫旁,那當然是他的“傑作”,我莫名其妙。他取下來念,原來是“一位鄱中同學”寫給我的“複信”,大意是說:“你告訴我,你的親戚深夜對你有圖謀,你要注意防範……”那晚發生的事,我沒對任何人講,連對美瑗,都隻透了點風。此“複信”從何談起!我心知肚明,全是P在搗鬼,但拿他沒辦法。他憑這封“複信”大做文章:“什麼!我看在親戚份上,好心收留你,你卻誣蔑我打你的主意,你還有沒有良心?如果你不相信我,你走好了!”把他的缺德行為賴得幹幹淨淨,還倒打一耙,說我恩將仇報。當時我的處境極為困難,身無分文,去何處安身?!我隻好說:“這封信是怎麼回事我不清楚,你沒安壞心眼就行了。我欠你的食宿費我父親一定會來還你……”並違心地說:“我當然相信你,我們畢竟是親戚嘛,你是老大哥嘛!”他使出極其惡毒的一手,說:“你要是真的相信我,就讓我在你床上睡一晚,我要證明自己對你這個小孩子根本不會有什麼不好行為。”我對他是個什麼人已了然於心,絕不答應,寧死不妥協。他達不到目的,罵個沒完沒了,從精神上折磨我。我像一葉孤舟在惡浪滔滔的大海上漂蕩,內心充滿絕望和恐懼。我哭了一個通宵,眼睛都哭腫了。

第二天,我到美瑗家去,希望陳媽媽能收容我。有些話我不能明說,因為p是美瑗的小學老師,又是美瑗哥哥的朋友。陳媽媽歎口氣,對美瑗說:“五巧(兆)好可憐!但我們家人多房少,生活又很艱難,實在沒有條件接納她。”唯一的生路斷了,我傷心已極。美瑗陪我坐在某小學圍牆外大操場上,聽我哭訴,同情而無奈,直至深夜。

P繼續扮演著表麵“正人君子”,暗地不斷搗鬼的角色。他的小妹妹與我年齡差不多,從老家來P家小住。p請來照相館的攝影師為我們兩個小姑娘拍照,也許他也和我們拍了合影;他又曾請攝影師來為我和凱凱拍合影,凱凱是一位老師的兒子,很可愛的一個小男孩。也許P趁機和我們拍了合影。我沒見過他和我們的合影,但2004年6月在寧波聽鄱中同學朱惠芬說,1950年她收到了P和我的“訂婚合影”,我估計p把三人合影洗出一邊,變成了兩人合照。有此可能,否則他為何熱衷於請攝影師來為我拍照呢?!他詭計多端,叫人防不勝防,想想都後怕。他讓我在我和凱凱的合影背麵寫上“X哥惠存,芬妹敬贈”。理由冠冕堂皇,死纏硬磨,我沒法不寫,但我故意寫成“XX兄惠存,雪芬贈”,不顯得那麼親熱。他非常生氣。我就是這樣與他周旋,鬥智鬥勇。

有一天,南下到鄱陽縣城的解放軍女幹部王力捎信要我去她那裏。我去了,她與我拉拉家常。我終究年幼,不知她的意圖,不敢對她談及自己的危險處境。這件事對P可能有一定威懾力,客觀上起了保護我的作用。

某日,我真的收到一封寄到鄱中的匿名信,內容是說p很陰險,要我提防。對我充滿同情。信中附了三副聯語:“X為妖魔漢,X恥竟全無”(嵌進p的名字);“雪花何處落,芬香透誰家”(嵌進我的名字);“老少懸殊如成配偶,父女有愛也可成婚”(提醒我不要上當)。我當時猜測,寫信人可能是鄱中的同學,也有可能是某小學的老師,對我似乎並無惡意。

有天晚上,解放軍文工團到鄱中禮堂演出大型歌劇《白毛女》。學生們第一次接受如此形象的階級教育,禮堂內一片欷歔聲。我感到自己和喜兒的命運有某些相似之處,更被演出所打動,哭成了淚人兒。出於對新社會的感情,我也參加學校的一些文藝活動,如上街扭秧歌宣傳時事政策,在學校晚會上演唱《白毛女》中的歌曲等。

初秋,第二野戰軍奉命進軍大西南,換防的是第四野戰軍。“二野”從學生中招兵,我極想參軍以擺脫困境。但考慮到未與父母商量就走會使父母擔心、傷心;而當時與處於土匪統治下的父母又無法聯係。思來想去,為了父母隻好放棄參軍機會。

我在恐懼、焦慮和高度防範中度日如年!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年底終於盼來了父親。父親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千方百計地籌款,此時,他雇了一輛手推車,滿載米穀和油菜籽,來還P的食宿費。P要錢不要物,父親便在縣城將米穀和油菜籽賣掉,換成錢還P。父親想等我考完初三上期的期考帶我回石門街。但我急於離開狼窩,遠離魔鬼,一天都不想待了,寧可放棄期考,堅決要求與父親一起早早回家。1950年初,與好友陳美瑗、朱惠芬到照相館合影告別,便踏上歸途(照相事也是P安排的,不知他安的什麼心)。我一走出縣城,有一種小鳥出籠獲得自由的感覺。雖然放棄了期考,沒有初三上期的成績單,等於白讀了幾個月,但我一點也不在乎,從來也不後悔。

鄱陽中學與儒勵女中相比,兩校校風有很大差異。儒勵重教學,為我打下良好的學習基礎。儒勵管理嚴格,學生一心向學。儒勵全是女生,校內無戀愛故事,更無戀愛糾紛。我們寧靜讀書,單純得像一張白紙。鄱中成立於1902年,是省重點中學,但教學一般,管理鬆懈,可能與所處新舊交替的動亂時代有關。各種社會活動對教學衝擊很大,學生隨時停課外出宣傳時事政策。我因為處境艱危,夜晚不能安眠,白天沒有精神聽課,整日心事重重,冥思苦想如何保護自己的良策,所以在鄱中近十個月並沒有學到多少書本知識,對授課老師也都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卻看到許多光怪陸離的事兒。

我住進P家不久,看到一位鄱中同學來向P借槍,為了競選學生會主席拉票。P回避我,他有槍無槍我不知道。隨後有城裏同學找我談話:“你雖然來自三區(大概石門街屬於三區),但你是徽州人,你就參加我們城區同學會吧。”三區來的同學也找我談話,要我參加三區同學會。目的都是為了學生會選舉拉選票。我受父親一生不參加任何黨派團體道會門的影響,在儒勵沒加入基督教,在鄱中也不肯參加同學會。1951年上半年,我在化民小學任教時,聽同事萬老師說:“前年三區同學見你不肯參加同學會,打算把你捆來打一頓,教訓教訓你。但有人阻止說,你是葉師爺的女兒,葉師爺是大好人,我們不能打他的女兒!你這才免遭一劫。”萬老師在1949年是鄱中學生會委員,他說的應是實情。我問他同學們為何對當學生會主席和委員那麼感興趣?他說:“有利可圖,比如當上了夥食委員,就可免交夥食費,吃同學的……”原來是這樣,難以想像。

我剛進鄱中時,每次下課都看見教室幾個窗口擠滿了外班男生的頭,不知他們幹什麼,好奇地問身邊同學。她說:“是來看你的!”不久又有同學告知:“男同學們評你為校花哩!”放學途中,我身後遠遠地跟著一大群男生。

所有這些,都是我在儒勵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怪現象,使我心裏忐忑不安,甚至提心吊膽。每天放學時刻是我的世界末日,我既不願回P家,又不敢待在學校,四麵楚歌,進退維穀。這種處境,叫我怎能安心讀書?!

也許越被男生追逐,便越被某些女生忌恨。班上有位姓史的女同學,是城裏學生,長得五大三粗,說話嗓門很大。有一天,黑板上有兩個罵人的字,史氣勢洶洶地走到我的座位旁,橫眉怒目地逼問我:“是你寫的吧?”我堅決否認,一則我的教養不至於那麼差;再則我是走讀生,每天到教室時,教室裏滿是人,我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下去黑板上寫什麼。她故意找借口欺負我這個外來的小女生。她以勢壓人,我百口莫辯,淚水簌簌地往下流,內心的憂鬱更加深重。史同學那凶神惡煞、兩手叉腰的樣子,時隔半個多世紀,還曆曆在目。

就像月亮有圓有缺,人也有善有惡,像史同學這樣恃強淩弱的人畢竟是個別的,多數同學對我還是很友好,特別是同班的黃祖安和朱惠芬等對我更加友善。祖安是法院院長之女,有人巴結她,尊稱她為黃小姐,那種阿諛之態我看不慣,我不去高攀祖安。不知為什麼,祖安主動與我接觸,曾熱情邀我去她家玩,用小鋼精鍋煮甜食招待我。祖安皮膚白皙,有一雙幾無皺折的美麗的手,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手,過目難忘。惠芬是安徽徽州休寧人,其父是在縣城開店的徽商,這些都是後來才知道的。即使較早知道她是我的同鄉,我可能也不敢貿然向她父親求助。祖安不顯勢,惠芬不擺闊,給我留下美好記憶。低一屆的陳美瑗、周林青、施美君等也是我的好友。美君家開醬園,她是父母視若掌上明珠的獨生女兒,但她不嬌也不驕,樸實文靜,眼睛大大圓圓的,像兩池秋水,純淨可愛。那年暑假美君不幸暴病身亡,我曾去她家送她遠行,為她的過早離世感到極其哀痛。

我與男同學沒有交往,隻記得班上三位男生的名字,當然是有原因的:石屏臉黑齒白,使我聯想到黑人牙膏;左希思頭發梳得特別整齊光亮,讓我聯想到小說中有關頭發的描寫;王漢存是美瑗的鄰居,我曾在美瑗家見到。

1949年,我在鄱陽縣城近十個月的生活,恍如噩夢一場。我像在沼澤中跋涉,稍一不慎便會有滅頂之災。慶幸的是,我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戰勝了惡魔,保全了清白。這對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來說,實屬不易,我為自己感到驕傲。如果我屈服了或上當了,那我的人生肯定是另一個樣子。我是一個在徽州文化和傳統道德教化下成長的女孩,名節貞操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我自尊心很強,又追求人格完美,不能容許自己有什麼缺陷瑕疵而被人輕視,如果活得難堪,失去尊嚴,生不如死。我很清楚,我能夠保持白璧無瑕,也與鄱中許多同學的支持分不開,更與解放密切相關,所以我對關心過我的同學、對新社會滿懷感恩之情。解放後,我一直要求進步,入團、入黨,主要是基於報恩思想。

古人雲:“少年不識愁滋味”。今天一般人家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在父母麵前撒嬌,的確不知愁為何物。我不幸生不逢時,小小年紀就經受了那麼多磨難,承受著難以承受之重!命運有時會捉弄人,它埋伏於偶然間,1949年元宵節我如果不上街看龍燈,就不會被逼進狼窩。狼窩生活使我的心靈受到嚴重創傷,也讓我學會了堅強和自信。此後,這段經曆一直支撐著我不屈的脊梁,鞭策我沿著坎坷的人生路勇敢地走下去!

我以為逃離了狼窩,安全得救了。可是我錯了,狼還在繼續作惡。1950年下半年,我在石門街收到鄱中高班同學陳先達的來信,他說,收到我與P訂婚的喜帖,特表祝賀。我如五雷轟頂,幾乎暈倒。P又在搞鬼!我估計他會向鄱中同學廣發“喜帖”(惠芬說收到過我與P的“訂婚合影”就是明證),隻是別人不像陳師兄及時來信祝賀而已。我百思不得其解,P這樣胡搞能達到什麼目的?!他這個人是否心理變態?!他在縣城還搞了什麼陰謀活動?!

上天給了我一個好機會,收到陳師兄來信時,鄱陽縣文工團正好來石門街宣傳土改,演出大型歌劇《白毛女》,P在劇中扮演黃世仁。我稟告父母,並請了徽州同鄉胡慶雲老伯做證人,把P找來質問。P的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不久,他從縣城寄來一封懺悔信,說他在思想改造運動中,向有關部門坦白交代了對我的種種迫害,他就像黃世仁一樣壞,而我玉潔冰心,不屈於他。在新時代他要自新做個新人,特來信向受害人請罪(大意)。此信我一直保留著。讀信後我長長噓了一口氣,精神獲得徹底解放!我從心眼裏感謝新社會!

第四節運交華蓋(1951-1954)

土地改革後,隨著農民生產積極性的提高和生活的改善,我家生活也有所好轉。我的求學之心又死灰複燃。盡管我已在1950年9月參加了工作,工作順利,受到重視,我還是於1951年8月向化民小學的方純校長辭去教職,再度到九江,以同等學力報考江西省重點中學九江中學高中。好友饒錫偉聞訊趕到我姑母家與我見麵,並帶來張利榮老師的口信:原儒勵的老師都知道我是個好學生,歡迎我進潯陽女中(儒勵改名)讀高中。其時我已在九江中學報了名,不久參加考試被錄取,遂未去潯陽女中,有負張老師美意。本世紀我三次到九江參加老同學聚會和九江一中百年校慶,都看到了從九江一中退休的張利榮老師。她早年畢業於複旦大學,終身未婚。如今雖已九十高齡,但身體健康,美麗依舊。高中三年,我運交華蓋,在學校無端受到個別人的打壓傷害,心情十分抑鬱;家庭變故(父親生病、去世),更使我內心無比傷痛。有時我也萌生悔意:聽張老師的話,回儒勵,與許多曾受過基督博愛思想影響的同學為伍,處境也許好些。但一切都已成定局,說什麼都晚了。

我整個初中實際上隻在儒勵紮紮實實讀了三學期書,考高中前又沒有時間複習功課,我估計入學考試成績一般,被編在普通班:高一甲班。通過一段時間的學習,腦子裏一度休眠的學習細胞逐漸複活,我像海綿吸水一樣,高效率地吸取新知,學得輕輕鬆鬆而又成績斐然,放寒假前拿到成績單,有關欄內注明:名列全班第一。

班上有個年齡偏大的男生,據說是個南下幹部的兒子,他偷看我的日記,監視我的行動,對我進行種種威脅。我不知他為何對我和我的日記那麼感興趣,隻能從他有身體殘疾(也許由此帶來某種心理問題)來理解他的怪異行為。不久,他轉學走了,但他對我的傷害卻是難以平複的。

寒假沒有回家,參加學校組織的土改文藝宣傳隊,赴都昌縣各鄉宣傳演出。我被安排參演小歌劇《生人》;並在幕間與初三的李鳳娥、初二的胡巧珍輪番上台獨唱。老師和隊領導認為我們三人嗓門好,故作此安排。我主要唱《白毛女》中的歌曲,與土改精神一致。每到一處,一般都是住在當地小學或祠堂裏。換地方都是背著行李步行。廚房師傅用臉盆盛菜,白菜、蘿卜、豆腐一鍋煮,十人分享一盆,大家吃得很香。

有一次,我們參加一個批鬥惡霸地主的大會,一些農民上台控訴,然後台上幹部宣判那個地主死刑,不作調查取證,不報上級審批,立即執行。更出人意外的是:九江中學的劉老師主動請纓,由他開槍。那個地主中槍後撲倒在冬日的田野中,有膽大的男生近前去看屍體,回來告訴我們:腦漿像豆腐腦一樣。此後好長時間我見了豆腐腦就想嘔吐。

參加土改文藝宣傳隊,與高三的劉贛生相識。他在《生人》中飾演青年農民張德發,我演他的妻子。我很害羞,排練與演出時從不正眼看他。有次他在後台要求我對他唱歌和說話時眼睛要看著他。到下次演出時我按他的意見辦,他的眼睛也看著我,也許兩人這一對視,冥冥中丘比特的神箭立即貫穿了兩顆年輕的心。演出間歇,同學們常掰手腕玩,劉贛生告訴我,他對我總是手下留情。宣傳隊轉移地方時,劉贛生常常主動幫我背行李。我對他漸生好感。但返校後,各自忙於學習和參加“三反”、“五反”運動,二人並無交往。

有一天,我在學校大門口看見劉贛生和他的班友金之銘、羅時璜在一起,他們對路過的我指指點點,不知他們說什麼。我見金、羅穿著比較光鮮,而劉穿得很寒酸,又肥又長的黑土布棉褲褲腳向外卷起,露出白土布裏子。我推想劉家一定很窮;又據此臆測:窮人家的孩子可能更加忠誠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