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懷念李何林先生(2 / 2)

1958年秋,我畢業離校,到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師從蔡儀先生學習文藝理論,但我心中有個現代文學情結,一再要求換專業,終於在一年後改從毛星先生學習中國現代文學。1960年到湖南工作,關山遠隔,與李先生鮮有見麵機會。但李先生並未忘卻我這個普通學生、這個小老鄉(李先生曾問過我的籍貫,我對他說:我是安徽徽州人),每有著述問世,必立即付郵惠賜,我如有習作寄他請教,他必及時馳函鼓勵。我曾數次途經北京,抽空去魯研室看望他,他總是殷殷囑我不必去找招待所,就在他家食宿。我當然不忍打擾他。但有一次,他堅持要帶我到家裏去吃午飯,我也想去看看他的生活環境,就隨他去了史家胡同5號李府。李先生帶我巡視一番他的家,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廳後西頭一間東西長南北窄的房間,是李先生和他的二弟合用的,既是臥室又是書房,兩張床兩張桌子還有書架,顯得擁擠。我在李家見到了患病多年、與李先生相濡以沫的王振華師母,見到了因病長期生活在李先生家裏的李二先生,見到了留在李先生家頤養天年的老保姆張奶奶。樸實無華的李家充滿人間溫馨,這從一個側麵展示出李先生的高貴品格,閃耀著李先生優美人性的光輝。我在李家受到善與愛的熏染,心靈得到一次淨化的洗禮。飯後告辭時,李先生贈我大幅北京交通圖一張,詳盡指點我要走的路線,並送我到胡同口搭車,拳拳關愛之情讓我終生難忘。

上世紀80年代,現代文學界的學術會議輪番舉行,撥亂反正的論文如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在海口和哈爾濱召開的現代文學學術討論會上,我當麵向李先生討教。關於30年代“兩個口號”的論爭,如今舊事重提,報刊上發表了不少文章,分歧很大甚至對立。我想許多當事人還健在,應當平心靜氣、客觀無私地把這段曆史講清楚,然而現實情況卻不是這樣。我把自己的困惑向李先生訴說,李先生耐心作答,他不怕冒犯權威,直言不諱地表述自己的觀點。這是他一貫的作風。李先生對中國現代文學和魯迅有長期係統深入的研究,形成個人學術體係,具有獨到建樹,多有創見。可他毫無權威架勢,熱心提攜後學,虛懷若穀,平易近人。他從不媚俗趨時,從不隨風偏倒,在學術討論會上,他總是本著百家爭鳴的精神,有理有據地闡述個人見解,平等地與同行交流。李先生為人耿直,光明磊落,無私無畏,正氣凜然,不但受到他的學生和親友的尊敬,得到廣大學界同仁的稱頌,而且,即使與他持不同學術見解的同行,對他的人品也極表欽佩。有次他一走進會場,大家不約而同地起立表示敬意。

海口會議期間,我曾去廣東瓊劇院看望南開班友陳世民。世民的妻子是家庭婦女,沒有工作,我推測世民家的生活可能比一般同學要困難一些。我對李先生談及自己夜訪陳世民的所見所聞所感,沒想到他老人家回北京後竟給世民寄去一點錢。李先生對學生的關愛之情由此可見一斑。在海口,我還隨從李先生去拜謁海瑞墓。他仰慕海瑞剛正不阿,是曆史上著名的清官,恭恭敬敬地站在墓前,讓我為他拍照留念。

每次與李先生相聚時,見他雖然年事已高,但身材挺拔、思維清晰、聲音洪亮、行動敏捷、了無老態,我以為他活到100歲當無問題,萬萬沒有料到,他會突然身患絕症。在他病危時,我打算請假赴京探視,不料,有天晚上從師大回家路上摔傷腿腳,不能行走,因而未能如願。李先生逝世的噩耗傳來,我感到萬分哀痛。那哀痛,像烈焰,燃燒著我的心。但我隻能望北憑吊,寄托哀思。

李何林先生的人品和學識如高山那樣巍峨,似大海那樣深廣,對他作全麵評述,我力不勝任。我僅從個人與李先生接觸的角度,寫點難忘的往事,作為心香一瓣,奉獻給李先生在天之靈。

200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