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監獄出來的時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天空。
我在這裏呆了整整五年。對這個地方,我既談不上愛,也談不上恨,隻是永遠不想再回來了。
至於我為什麼會坐牢,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現在不想說,也許以後我把它放下了,會把它寫出來。
我也沒有想過要報仇。剛進去的時候,我每天都想著報仇,但到第三年的時候,我就沒那麼恨了,因為我在裏麵看了很多書。我說的書,不是在裏麵盛行的那種裸體女人的小冊子。我看哲學!
獄友小刀曾經好奇地問我說:“那些書有啥意思,哪有裸體女人帶勁!”
我抬起頭,隻跟他說了兩個字:“滾開!”
我懶得浪費時間來跟他解釋這些,對於那種沒有思想的人,又怎麼能體會哲學的美妙,雖然我也一直沒有體會到。我看哲學,是因為有很多事情我沒有想明白,我想知道別人有沒有想明白。後來看的書多了,發現大家都不明白。雖然有幾個人說得還有點道理,但大多數人都是在胡扯。我不再找了,也不想再恨了。我不知道是真的放下了,還是隻是把它塵封起來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出獄對我來說將是一個新的開始,而我的開始也會是很多人的開始——噩夢的開始。
你們不能要求一個無辜做了五年牢的人還對這個社會充滿愛,不過放心,我雖然不愛,卻也不恨。我隻是在實踐自己的人生哲學,演繹一個屬於我自己的故事,人生本來就是這麼簡單。隻是我的簡單讓很多人的生活複雜起來了而已。
現在,我站在監獄外,身上一無所有,隻有一張寫著地址的小紙片。這是舅舅很久以前來看我的時候,留下的他們家的新住址。我十歲的時候就沒有了父母,一直生活在舅舅家。我對舅舅也談不上愛或恨,如果一定要談感情的話,我想比起舅媽來,我更喜歡舅舅一點,因為舅媽比舅舅更討厭我,而且舅媽那張肥得堆起來的臉讓我覺得惡心。這件事情我十歲的時候就跟舅媽說過了,那時候她的臉氣成了醬紫色,以後每次見到我的時候都是那個樣子,活像一個醬豬頭。當然,像醬豬頭的事我再也沒有跟她說過,我不是不敢說,我是怕她受不了。如果她再氣成別的什麼顏色,我怕我也會受不了的。
雖然如此,我還是必須去他家拿一件屬於我的東西,如果還沒有被他們扔掉的話。
我照著紙片上的地址找到了舅舅的新家。那是三環以外的一個住宅小區,環境不錯,隻是沒有電梯。舅舅家住在六樓,我一邊爬樓梯一邊想著舅媽爬樓時喘著粗氣的樣子,不由輕皺了下眉。還好六樓馬上到了,我走到門口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舅媽,她開門一看到我,臉色馬上變成了那個熟悉的醬紫色,冷冷地問了一句:“你出來了?”
我回答說:“我越獄了。”
“什麼?”舅媽馬上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眼神中充滿了驚訝、興奮和一些期待——那種希望我馬上被抓回去的期待。
我突然不想再跟她說話了,隻有像她這種頭腦的人會把我的玩笑當真。我的冷幽默在她麵前好冷,好冷,冷得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蠢了。我無奈地跟她說:“我開玩笑的。”
她失望地歎了口氣,對我說:“進來吧。”
舅舅在客廳看電視,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站起來假笑著對我說:“你出來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問這種廢話?我嗯了一聲,說:“我來拿我的箱子。”
舅舅指著一間房間說:“在裏麵。”
我推門走進去,那是間雜物間,我從雜物裏把我的箱子翻出來。那是一個灰白色的箱子,已經有厚厚的一層灰了。我抖了抖灰,把箱子提出來。
舅舅看著那箱子問:“你裏麵裝了什麼?”
他竟然沒有打看箱子看過,這讓我有些吃驚。
我突然對舅舅說道:“謝謝。”
舅舅聽到這兩個字像觸電一樣震了一下。因為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跟他說這兩個字。這兩個字從我嘴中說出來簡直是個奇跡。我對他說謝謝,並不是因為他幫我保存了這個箱子,而是因為他沒有打開它。
舅舅停頓了幾秒才尷尬地笑著說:“不謝。”
我提著箱子便向外走,舅媽看到我要走,馬上又高興起來,笑得臉上的肉又堆了起來,一邊把我往外擠一邊說:“吃了飯再走吧。”
我停了下來,回頭跟她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