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懊惱得想狠狠抽自己幾巴掌。
我沒有管她,把箱子放在門口,走回去坐到沙發上。一早上沒吃東西了,確實有些餓了。既然有免費的東西可以吃,我又怎麼會拒絕呢。我從來不是一個為了麵子不吃飯的人,當然,我更不是那種為了吃飯不要臉的人。我做事一向是有原則的。
舅媽陰沉著臉去做飯了。我和舅舅坐在沙發上,四目相對。對他來說,這種沉默的氣氛簡直是種煎熬。我倒是無所謂,隻是希望他保持這種沉默,不要跟我胡扯些無聊的話題。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他終於忍不住對我說:“這些年,你在裏麵過得還好吧?”
我給了他足足三分鍾的時間,他就想出這麼一個問題。我實在想讓他閉嘴,但出於禮貌,我還是回答他說:“還好。”
接著,我們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又過了三分鍾,他又開口對我說:“聽說你在裏麵還看些書。很有上勁心麼。”
我對他說:“也沒什麼,大家都看。也談不上上勁,隻是一些裸體的女人。”
舅舅眼中閃過一絲深切地悲痛,不再說話了。舅媽在廚房中聽到我的話,憎惡地斜了我一眼,倒也不驚訝,仿佛我本來就應該是那種人。
又過了三分鍾,舅舅實在忍不住了,一邊站起來一邊說:“你坐一會,我去幫你舅媽做飯。”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別處,不敢看我。
我點了點頭說:“好。”謝天謝地,他終於找到一個讓他解脫的理由了。
等舅舅進了廚房,我打量了一下這個三室一廳的中裝房。電視、沙發、一些附庸風雅的牆畫…很普通的兩口之家。如果不是我的箱子在這,我絕對不會來打破他們平靜的生活。當然,我馬上就要走了,我的到來就像丟到湖裏的一塊石頭,驚起一些漣漪,然後馬上恢複平靜,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飯做好了,幾個簡單的家常菜:蕃茄炒雞蛋、炒土豆、雞蛋紫菜湯。
我夾了一點炒蛋放在嘴裏,唉,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個味道。
我抬起頭看著舅舅,我無法理解他是怎麼跟一個長成這樣,又把菜做成這樣的女人生活了這麼多年。這需要多麼寬廣的胸襟和多麼堅毅的忍耐力。也許對他來說這就是愛吧。我沒有再想這個問題。
舅舅用筷子指著菜說:“餓了吧,多吃點。”
我搖了搖頭說:“我吃飯就行了。”
舅舅說:“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個毛病。難怪你現在還是這麼瘦。”
我的身材其實還算勻稱,當然,跟舅媽比起來,我確實隻能用“瘦”來形容。如果在“瘦”和舅媽做的菜之間選擇,我毫不猶豫選擇前者。這個想法我沒有說出來,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煉,我已經沒有那麼刻薄了。
我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他。
吃了五分鍾,舅舅又問我:“你有想過出來後做什麼嗎?你做什麼比較在行一些?”
我一邊埋頭吃飯,一邊淡淡地回答道:“犯罪。”
舅舅差點沒有把飯噴出來,嗆得咳嗽起來。舅媽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顫了一下,抬起頭怒瞪著我。
舅舅拍了拍胸口,平靜下來,沙著嗓子說:“除了那個。”
我想了想,回答說:“教人犯罪。”
舅舅徹底絕望了,低頭吃飯,不再說話。
舅媽用嘲諷的目光看著我,心中一定欣慰道:幸虧他不是我兒子。
對於這一點,其實我也很欣慰。
我們三個人誰也沒再說話,很枯燥地吃完飯。
我站起來,走到門口,提起箱子向外走。舅舅一直把我送到門口。我跨出門的那一秒鍾,分明感覺到他們如釋重負的輕鬆。
我沒有回頭,朝樓下走去。
舅舅站在門口,突然問我說:“你剛才說教人犯罪的事…”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用詢問地目光看著我。
我回頭對他說:“我開玩笑的。”
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把門關上了。
也許他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關心我吧,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對於他們來說,我已經像一個包袱一樣終於扔出去了。
我回頭看了看這道門,我再也不會回來打亂他們正常的生活了。
我轉身向樓下走去。我沒有告訴他們,其實我說的那件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