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冥冥(2 / 3)

“我的兄弟們都沒聽見。”戚繼光回頭,一笑,頗是謙和,那笑意中的傲絕,卻不是任一個江湖大亨學的出來。

霍瀾滄第一個笑吟吟走了出來,一頓:“我們也什麼都沒聽見——將軍,下令迎敵吧!”

戚繼光右手如刀虛空一斬,雖無內力,卻極有威勢,朗聲道:“出戰!”

霍瀾滄獨領一支水軍,她自幼在瀾滄江畔長大,水性之強,在這群人中還是數一數二的。隻是心中卻有一絲不安——西方的信號是火鷹的人,東方的信號是沈小楠的人,南方的信號是沈右的人,北邊呢?那詭異的烏黑,又昭示著什麼?

隻是此刻已經容不得她細想,一艘快船已經破浪而來,將萬頃碧落海一剖為二,四處戰艦兩邊一拉,竟有那天地為爐,造化為工的氣勢。

“哼。”霍瀾滄吸了口氣:“該來的,總要來了。”

鐵肩幫和火鷹的舊帳,此刻,便要清算。

霍瀾滄四下看了一眼——海闊天空,正是一決生死,快意恩仇的大好時節。

身後,鐵肩幫三義堂主成犄角之勢,麵上渾無懼色,霍瀾滄心中忽然極是暢快,這台州一戰,鐵肩幫、戚家軍、沈右……來得竟沒有一個不是錚錚鐵骨男兒,此生有此一戰,勝又如何?敗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鐵肩擔道義——他們,終究是擔到了盡頭。

雙船相距隻有一丈遠近,火鷹的坐船已停下了,吱呀一聲,船板已放下。一陣哐嗆嗆嘩啦啦之聲,霍瀾滄一眾俱都取了兵刃在手。

隻見那艙門一開,杜鎔鈞竟是踉踉蹌蹌走了下來,如同醉漢,目光一片混沌,一腳踏空,向著腳下大海摔了下去。

霍瀾滄暗罵一聲,流星錘急卷,一股韌勁卷了他腰,跟手便向上提——

隻是這一出手,正在火鷹預料之中,雙方氣凝如淵滯,誰先動手,必定引了對方的先機。

“嘿嘿!”對麵船中萬箭齊發,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笑道:“沒想到霍瀾滄終究還是個無腦之人,哈哈,哈哈。”

鐵肩幫眾已瞬間立起盾牌擋箭,萬箭叢中,霍瀾滄身形如蒼鶴,已將杜鎔鈞毫發無損地帶了回來,眾人這才一起喝了個“好”字,隻聽瀾滄道:“我鐵肩幫上下一心,情同手足,豈能為你這奸賊的詭計,便折損了我幫中兄弟?”

這句話中氣十足,氣概非凡,聽得眾人又是一聲爆彩。

“好——”艙中火鷹冷冷道,口中那個“好”字卻不停口,越來越長,越來越尖,似乎震得人心中都是一動。霍瀾滄忽然驚悟,大叫一聲“退!”

鐵肩幫進退素來有度,幫主一聲令下,齊齊向後退去,就在此時,射到這邊的萬枝利箭被火鷹真氣鼓動,“轟”的一響,竟炸裂開來,一枝箭本藏不了多少火藥,但是這許多箭齊爆,卻足以毀了這艘船艦。這火鷹報複心果然極強,自己吃了次極大的虧,就偏要討回來不可。

“走!”霍瀾滄一聲喝,將手裏杜鎔鈞向後一擲,不進反退,向著火鷹的艙中直衝過去。

她實在太知道這個人的性子,若是平日,哪裏還有什麼千箭萬箭的花哨,早飛身過來,一掌將她斃了了事。此刻既不出手,唯一的原因就是那次偷襲當真傷他不輕,強如火鷹,也不得不暫隱鋒芒。

“霍瀾滄,你還真是渾身是膽哪。”艙門終於大開,火鷹已站在她麵前。

他一身黑衣,看不出傷勢,隻是麵如金色,卻是無論如何掩蓋不住的——京冥下手唯恐不用其極,隻怕所喂的劇毒極是難解。霍瀾滄心中一喜,隻要火鷹真的重傷,此戰便生生多了三成把握。

中毒受傷之人,最忌諱的便是運行內力,霍瀾滄牙一咬,已準備放手一搏。她慢慢後退兩步,背心離船舷不過三尺,再無可退,若要按照兵法算來,也是“背水一戰”。

百尺之外的海上,一塊白色木筏頗為顯眼,筏上兩道亮光直衝霄漢——沈右和小林野都是嗜武的狂徒,一上來便挑了對方。

霍瀾滄不再多話,雙手一動,太極又起——她便要用這生生不息的太極之勢,困住天下無雙的火鷹。

霍家的太極流星錘,風生水起,絕非浪得虛名。

火鷹微微一笑,也已出手——隻是這一出手,霍瀾滄心裏便是一寒。他的確受傷,但是、絕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嚴重。

好在這太極本來就是遇強則強,霍瀾滄一心一念的施展開來,體內的內力由一生二,由二生三,由三生萬,生生不絕的順著兩朵流星的光芒綻放開來。

她生平交手從未有這般淋漓盡致,今日一戰,也已經將武技發揮到了極限。

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光明境界。

火鷹的實力已經打了個極大的折扣,霍瀾滄的功力卻發揮到了極致,這一戰,雖還有些勉強,但是當真有些生死未卜起來。他做夢也沒想到,今生最凶險的兩次戰鬥,居然是和霍瀾滄動手。

十餘個回合下來,火鷹已慢慢看透了這太極之中的變化,忽然雙掌齊出,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逼近過去——雙手的輪轉畢竟不可能宛如天成,火鷹一身修為幾乎臻於化境,如此一分分逼近,霍瀾滄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門,隻得任由他雙手漸漸靠近自己,隻要他擊中太極核心之運轉,今天,這條命也就算擱在東海裏了。

霍瀾滄額頭冷汗也濕了鬢角,眼見那雙手穩如泰山,離自己不過一尺,心頭一橫,索性放開空門,任由火鷹攻了進來。

那雙手觸及流星錘的一瞬,霍瀾滄已借他那劈天蓋地的一擊,將他生生向後拖去——兩人交手比試內力,隻有相迎的道理,哪有後拖的?火鷹被她這一拉也是猝不及防,二人何等的大力?頓時撞斷了船舷,一起摔入水下。

霍瀾滄拚將生受他三成內力,也要將火鷹拉入海底——到了水裏,她的優勢當即長了三分。霍瀾滄雙手一握錘頭,輕輕一拉,兩柄一指寬,七寸長的分水蛾眉刺已在手中,她隨手扔開笨重的流星錘不用,雙手“勞燕分飛”,向火鷹直擊過去。

火鷹內息遠較霍瀾滄深厚,在水底內耗,也不怕她,但見霍瀾滄一擊之後,忽然張口含了口水,又緩緩吐出,如是再三,麵上神情頓時舒緩——火鷹心中一驚,久聞極北之地的漁民習得水下吐納魚行之法,這丫頭若當真練會,自己如何耗得過她?

見霍瀾滄又大口吸了口水,火鷹一拳直向她麵門擊去。

哪知霍瀾滄不閃不避,一拳竟迎了上來。以二人內力而言,這無意於自尋死路。火鷹存心看她有什麼招數,變拳為掌,一招粘字決,斷不許她再跑掉。霍瀾滄哪有跑去的意思?一掌已和他對上,當真耗起內家功力來。

火鷹冷笑一聲,右掌又至。誰知霍瀾滄索性將蛾眉刺收回,也原原本本地還他一掌,如此,二人竟是相對而坐,比拚起內功。

莫要說霍瀾滄學會了魚行之法,就算學了龍行、鳳行,敢這樣和火鷹動手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隻是雙掌一旦粘在一處,霍瀾滄櫻口一張,一道水箭噴了出來,直打火鷹麵門,跟著便是第二道,刺向他小腹。

她哪裏學了什麼魚蝦的伎倆?連連吸水,將海水吞如腹部,這下鼓起內力噴出,當真是宛如急箭,火鷹自己施展的粘字決,卻當真是作繭自縛了。

隻是火鷹的應變之快也真是天下無二,他雙膝猶自盤坐,身子已直挺挺向後倒去,避開那第一道水箭。但是第二道才是真正殺著,火鷹雙掌頃刻間脫不開身,轉念一思,雙腿劃開一個詭異的弧形,反向霍瀾滄踢去。雙掌勁力一卸,脫開了霍瀾滄控製。

那一道水箭,正落在他大腿上,霍瀾滄也被踢中了胸膛,好在火鷹從扭身,飛腿都慢了半拍,更何況他不習慣水中阻力,計算更有偏差,霍瀾滄隻是輕輕被踢中,饒是如此,猶自肋骨斷了兩根,一口鮮血噴出,將周圍海水染的通紅。

火鷹也討不了便宜,左腿竟是斷了,雙掌卸勁之間又被霍瀾滄掃到胸口,今日一戰,居然沒在這丫頭手下討得半點便宜。

火鷹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再和霍瀾滄水下動手,隨手撿起水底沙礫,一粒粒一片片向霍瀾滄擲了過去。二人這一分開,霍瀾滄再也占不到便宜,那無數沙石招招向她下三路招呼,無奈之下隻得上拔,如此一分一分,竟被火鷹慢慢迫上水麵。

熟悉水戰之人都知道,離水的刹那就是反擊最好的時候,霍瀾滄左右一看,立即就要露頭,當即一劍向身邊的船板刺去,她蛾眉刺何等鋒銳,當即沒柄,然後足尖一點,借力之下,刷拉拉脫水而出——她生怕火鷹追擊,這一躍已盡全力,離水足有丈餘,帶起一條水龍,加上長發猛地揚起,真如海底龍女直飛天庭。

喘息間,火鷹也一躍而出。他是一掌擊在地麵,借力飛起,雖不如霍瀾滄姿勢優美,卻幾乎是同時落在甲板上。

二人從船上打到水下,水下又打回船上,都是渾身是傷。

火鷹抬起眼,看著這個極其聰明的女子,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裏究竟又是陸地,又是他的天下,霍瀾滄無論如何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霍瀾滄麵對著他,笑得更是明媚,隻是那目光並非對著自己——而是身後。

火鷹極是謹慎,先是向左一閃,這才扭頭去看——

遠處平平蕩蕩的海麵上,一隊快船乘風而來,船頭上,青衣男子似乎也噙著一個微笑,看向霍瀾滄。

京冥!

他還是活著趕到了!

他還是在霍瀾滄活著的時候趕到了!

火鷹索性吸了口氣療傷,他也明白,絕沒有人能在京冥麵前擊殺霍瀾滄——他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

霍瀾滄會拚命,京冥根本就是拚命的祖宗。

一起動手收拾了吧,他打量著形勢——他來台州,本就是要解決這一切的。

京冥落在甲板上的時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於再也笑不出來。

京冥的臉色,似乎也不比他們兩個好看,都是強弩之末,隻看誰能勝到最後罷了。

火鷹微微瞑目,臉上金色竟然慢慢隱去——京冥心中一顫,他知道火鷹的第九重乾坤心經終於發出了。

那是極大的征服融和著極大的哀傷,直逼宇宙洪荒之境的內力。火鷹的內力,難道真的是萬生不息?

遠處的白筏已定了下來,似乎二人相對而立,看不出誰勝誰負,高手相爭本在毫厘之間,勝負的事,誰也說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