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右,順序是:以前虎壇的四十八名銀衣弟子以及十三名金鷹副手。銀衣弟子各銀笛一支,金鷹副手則一律手橫金背鬼頭砍山刀。刀光笛影,一個個凝神注目,生氣虎虎。
兩陣相距,約三丈左右,而在人數上,風雲幫這邊足足超過兩倍而有餘。風雲幫這邊除了為數逾百的正規人馬之外,稍遠兩角,尚聚立兩堆為數不下三十的破衣苦力。四座柵籠,便是他們運下山來的。以“蠻牛”姿態投效的武維之,此刻使雜在這群苦力之間。他過去半個月來在工作方麵的表現,以及他那兩臂膂力,使他成為這次挑選下山苦力的當然人選。
從峰頂出發,誰應該抬哪座柵籠,沒有明白規定。武維之兩眼直勾勾地,一直望在師父和父親的那座柵籠上;但是,他最後走去的卻是髒叟的一座。因為,他不能也不敢在這最最緊要關頭,讓自己的情感崩潰。他知道,他本人雖不在乎那樣做的必然後果,但是父親,尤其是師父金判,將不會原諒他的。
六人中,在目前能夠知道他是誰的,唯有髒叟。他希望能在下山途中,得到髒叟一點指示,可是他失望了。髒叟僅深深一聲長歎,便垂下頭,沒再表示什麼。他沒有示意武維之保重,也沒有鼓勵武維之在必要時舍身殉親,甚至對那個破壞大事的洛陽巧匠,也沒顯示仇恨之意失去希望的人,有時會感覺歎息均屬多餘。常人如此,英雄也不能例外。
髒叟的悲哀,是可以原諒的,因為擺在眼前的事實太明顯了。雙方實縱有參差,如能放手相搏,至少,灑出一滴血,會有一滴血的代價;而現在己方六人受困,十二支無情劍控製了一切!
武維之知道,他可以做到一點,便是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殺死任何一座柵籠背後的全部錦衣劍手;但是,他卻無法保證自己得手之前,那些鋒利的劍尖不往前送送上一兩寸也就夠了,那是任何人都辦得到的。就算那些劍手能在行凶後除去,於事又有何補?
他必須打破柵籠,這一點也許不費力,可是他隻能搶救一人,他應該在六人之中先擇誰?別人不說,即使黑白無常,他都不忍背棄。這對兄弟,人雖生得醜,心地卻極赤純。他倆比別人不同,隻要他們置身事外,風雲幫永遠不會去惹他倆,可是,他們不計一切跟來了,隻為對師父金判的景仰。厭其所厭,愛其所愛,不受利誘,不為勢劫,這便是可貴的靈魂;有著可貴的靈魂的人,生命價值使該相等。同時,他縱能搶救一人,也絕不能擺脫追擊;而另外五人,卻勢必遭累喪生。全孝則不能全義,全義則不能全孝。最後,他才發覺,髒叟向他沒有任何表示,實在是因為這位風塵義丐想得太透徹了。
初冬的朝陽,在肅殺肅穆的隴西草原上,緩緩升高。
黎明前後,兩隊人馬由遠處合攏,聚列,僵持。沒有一方說過話,也沒任何一方有采取攻勢的象征。雙方以堅忍和緘默等待對方可能暴露的心理弱點。三老方麵,絕不會輕易犧牲囚籠中六人;風雲幫方麵,更不願拿六名俎上肉的死亡去激動敵方士氣。任何一方麵,均在沉默中尋求兩全的克敵之策……
最後,沉默終於被打破了。首先打破這片沉默的,是黑白無常。
黑無常吃力地抬起頭,神情煩躁地望了白無常一眼;白無常也隨著抬起頭來,神情卻顯得異常安閑。黑無常因想掠開額前散發,雙臂無法舉起,結果啐了一口,忿忿罵道:“***,兩個婊子!”
身後四名錦衣劍手聞言,劍尖一送,二人背心立即冒出一股血泉。二人身軀傾動了一下,誰也沒有哼出一聲。白無常緩緩接口道:“婊子養的,比婊子更可惡!”四名錦衣劍手凶睛門處,劍尖又是一送,血流更湧!
黑無常偶爾側臉,忽然嘿了一聲問道:“那是不是一品簫,老白?”
白無常悠然掉過頭來,側目一打量,然後仰起臉答道:“好像是,不過咱倒很希望看錯了人。”
金判這時不知低低說了兩句什麼話,一品簫緩緩抬頭。這位一代儒俠蒼白而不失堅毅和雍容的英挺麵龐上,此刻浮現出一抹蕩然微笑,向黑白無常輕輕點了一下頭,誠懇地一字一字地說道:“金判韋兄在小弟麵前,一再稱許兩位為當今慨爽之士,小弟雖對兩位了解不夠,但是兩位當知道,金判與一品簫無論對人對事,看法永遠一致。十年前的小弟,三旬不足,請兩位相信,那種年齡正是人生犯錯最多的時候。假如兩位不以今天與金判、一品簫並因為耽,武品修將深表感激。”
黑無常麵部抽搐著,興奮而激動,忽然顫聲尖叫道:“婊子養的!刺……刺……哈……
哈……對……對了!”劍尖猛送,血如噴泉!黑無常在血泊中大笑著倒了下去。白無常朝屍身讚許地晃了一下腦袋,然後全力扭頭向後,緩緩說道:“你們兩個能說不是婊子養的嗎?”另外兩名劍手一聲冷哼,手挺處,白無常也隨著倒下。
一品簫熱淚盈眶,黯然低頭。金判喟歎道:“可憐而可敬的一對兄弟,為自尊受損而活,複為自尊得到滿足而死。武林,典型的武人啊……”風雲幫主僅朝四名錦衣劍手瞟了一眼,並無責備之意。
草原上,再度回複沉默……冬陽慢慢、慢慢地升高,三老中的白衣“天老”終於抬起了臉。紫銅色的長方麵孔上,不帶一絲表情,雙目電注風雲幫主,沉聲緩緩地說道:“我們雙方,沒有條件可提,沒有妥協可講。今天,僵持的結果,假如免不了走上某一條路,司徒奇希望最好現在就開始。”
風雲幫主偏臉向老魔女望著,老魔女悠然抬頭,淡淡一笑道:“這番話如換由另一個人說出來,我們願意考慮。”另一個人?另一個是誰?武維之剛剛自問得一句,心頭一動,驀地暗噢了一聲道:“對了,天盲叟!是呀!天盲叟救出三老,自己怎麼卻不見了呢?難道因為這老兒性烈如火,三老為了顧全‘昆侖三劍’司馬兄妹,而攔住沒有讓他參與?”
這一點,頗有可能。不過,要真的如此,三老用心可就大左而特左了!
今天的風雲幫,勢雄力厚,該幫回避的就是天盲叟了一人。天盲叟出麵。雙方尚可保持均衡。而今,去了天盲叟,三老雖可分敵老少魔女和鬼愁穀主,但勝負之數卻很難說。餘下的少林眾悟大師,雖可獨當一麵,但是,最多也隻比“禿龍”、“要命郎中”稍強一籌,如以一對二,卻是不夠。再下來,武當一心道人雖已繼太極道長接掌武當,但在成就上,前者比後者卻差得甚遠。黃衣八老、玄鶴九子可與風雲幫三壇香主一較短長,但是那些各派高手,卻不一定能夠製服為數超過三倍有餘的金鷹副手、銀衣弟子以及十三紫燕。而最重要的,便是風雲幫這邊尚有四名人質,在投鼠忌器的牽製下,可謂致命傷。天盲叟縱然出麵,都不一定占上風;如今憑空減去這最得力的一員,三老這樣做,豈非大大的失策?
由於天盲叟的缺席,武維之忍不住重新向對麵陣中檢查起來。
天山白眉叟身後那位青衣文士和俊美少年,他早認出是“巫出神女”的“天山藍鳳”姑侄。但是另有兩個人,他卻始終沒有看到。一位是自己的母親梅娘,一位便是自己的表妹玉女司徒雪!自己母親舍身空門,由於長伴青燈木魚,不再過問紅塵一切,尚有可說。表妹卻跑到哪裏去了呢?
忽聽天老沉聲說道:“遺憾的是,天盲老兒誰也管不了。”微微一頓,沉聲接下去說道:“假如貴幫有意再耗下去,司徒奇也不反對。賢母女明白,四名人質令我們這邊不得不忍心等待。賢母女什麼時候不耐煩,請通知一聲也就是了。”
說完話的天老,眼皮微垂,重新合目人定。風雲幫主秋波閃動,忽然微微偏臉,向身旁那位不住以衣袖拭眼的巧匠低聲問道:“章總監,依您該如何?”
巧匠想了想,湊近一步低聲說道:“主意有,一個原則卻必須確定:就是貴幫主在克敵製勝,以達到一統武林的大前提下,是否不惜犧牲?”
“可以說明點嗎?”
“這很簡單。目前擺著的,是個大場麵,貴幫動員全幫人力;而對方也似乎集中了各派精華。是這樣的嗎?”
風雲幫主舉目略掃,點點頭道:“是的,他們沒留下什麼了。”
巧匠頭一點,低聲接下去道:“好,底下便是代價問題,像下象棋一樣,要贏,便得從‘兵’、‘卒’互兌著手,幫主明白不?”
風雲幫主道:“隻要能贏,現在站著的,誰都可以犧牲。”忽覺失言,輕輕一咳,又接道:“本座所謂‘能贏’,是指全麵而徹底的,一勞永逸的‘贏’。話雖如此,本幫骨幹人物當然也不能折損太多。”
巧匠手指低低地兩邊一比,道:“老漢隻是說‘兵卒’。”
風雲幫主輕輕一哦,高興地道:“那自然再好沒有,不過兵卒以外的重要人物,好像司馬兄妹、尚、崔、曹諸香主,又如何保全?”巧匠再近一步,低低地不知又說了幾句什麼話;風雲幫主直聽得秋波流轉,連連應好點頭。巧匠獻計畢,退回原位。
風雲幫主轉向黑衣鬼愁穀主,低聲問道:“太上護法以為此策可行否?”
鬼愁穀主眼皮似睜似聞地點點頭,冷冷說道:“很好,本座不反對。”再望向老魔女,老魔女也是點頭讚成。
於是風雲幫主轉正臉,聲浪一提,向三老笑盈盈地朗聲說道:“敢向司徒大俠報告:本座有點不耐煩了!”
三老身軀同時一動,同時霍地抬起頭來,三隻精電般的目光迅速交換一瞥,仍由天老司徒奇答話道:“很好,請示知開始之方式。”
草原上,數百對眼睛中,一致閃出亮光。空前嚴肅!空前緊張!
清風吹拂著塔形椅背上那麵高懸的風雲幫旗,獵獵作響。風雲幫主目掃全場,前後左右環顧了一眼之後,笑意驟斂,轉正臉,冷冷說道:“司徒大俠剛才說得很好,今日之會,沒有條件可提,沒有妥協可以講。換句話說,此會結束,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微微一頓,注目沉聲下去說道:“現在,雙方同時調整陣式,各以功力較弱者一字相對。先是一對一,連勝可以連戰。任何一方剩至十名以內,開始混戰,至一方死光為止!”
死亡的恐怖,換來一聲驚啊。不過,每個人都明白,這是無可逃避的現實。武人唯一的保障,便是武功。這便是身人武林,何以人人舍命向上,永遠追求更高成就的原因。
弱的先開始,的確很公平,武林中,原就是強存弱亡啊!
每一對眼球,開始充血;每一顆心髒,開始騰跳。
掙紮抗拒,是人們麵臨死亡的本能,有用無用,是另一回事。
三老相顧愕然,風雲幫主反手拔出那麵風雲幫旗霍地一揮,麵向“小靈狐”曹瑤姬肅容喝道:“曹香主,整理隊形!”小靈狐接過幫旗,不一會,旗影翻飛,人影縱橫,一字陣排定。
四十八銀衣弟子排在最前麵,接著是:十三金鷹副手、十三紫燕、各壇護法……龍壇十三金鷹人數已不足十三;剩下的“要命郎中”、“雙鬼王”等四五人,其功力均在一般總分壇香主之上,所以排在較後麵。再接著,便是“小靈狐”曹瑤姬、“鳳劍”司馬湘雲、“虎劍”司馬奇、“龍劍”司馬正。鬼愁穀主搶在老魔女之前,因此老魔女玉門之狐成了最後一個。風雲幫主為首領人物,不需人隊。她從小靈狐手中接回幫旗,領著巧匠,走去隊前,等待敵方列陣。
三老方麵,經過一陣緊急會商,原來陣形,依然故我。風雲幫主看了,雖然有點奇怪,一時卻也沒說什麼。這時,天老司徒奇緩緩移正目光。向風雲幫主淡淡說道:“‘田單賽馬’,古有詐術先例,這方式老夫反對。”
風雲幫主勃然變色,大怒道:“詐在何處?既反對何不早說?”
天老從容接口道:“幫主不必生氣。原則上,老夫並不反對這種作法,隻不過想稍加修改,化繁為簡罷了。”
“化繁為簡?”風雲幫主一時不明其意。
天老手指四座囚籠道:“譬如說,那後麵的十二劍手就沒有參加。如要他們參加,在貴幫是無論如何不會答應的;不答應,就是不公平。”
風雲幫主為之語塞,天老悠然又說道:“當然了,這種要求,我們也不會提出。老夫的意思,那十二人可以不必參加,同時也不必限定一對一。”他指指那些銀衣弟子,又指了指自己身後,微笑道:“那些年輕人,有誰能是老夫身後這些高人的對手呢?車輪戰雖可將老夫身後這些高手一一累死,但是,打到最後,貴幫部下還能剩下幾人?”
銀衣弟子們聞言,一個個眼眶紅潤,淒然低頭。風雲幫主一見士氣動搖,臉色下沉,正待開口喝阻時,天老已迅速接下去道:“修正後的方式,將於貴幫有利。”
風雲幫主雙目一亮,似信未信地冷笑道:“這種話說給誰聽?”
天老微微一笑,接口道:“說給貴幫主聽。就是由我方的少林八老及武當九子首先出麵布成一道陣式;貴方一次出動多少人,一律不拘,但隻以一次派出為限。人老、九子死而後已;而貴方勝困可喜,敗時,隨時也可以撤退,我方絕不趁勝追擊。這一陣過了,再說其他。”
巧匠輕輕一咳,自語道:“不拘多少人,真狂!”
風雲幫主立即會意,於是冷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就這樣吧!”
雙方同時約退二丈,空出六七丈一片草地。少林八老、武當九子分別向他們掌門人行過佛、道兩門訣別禮,神情肅穆地魚貫走出。少林黃衣八老全部空手,武當玄鶴九子則人手一把鋼柄長尾拂塵。一隊向南,一隊向北,不一會,兩陣形成。
黃衣八老布的是“八方金剛陣”。八名高僧麵向八方,合掌垂眉以待。玄鶴九子布的是“九子連環陣”。九位灰衣道人麵向裏,圍成一圈,九支拂塵一致斜指圓心空地。也是垂眉俯首,不相顧視。
風雲幫主衡量了一下,揚旗朗聲道:“四十八名銀衣弟子攻打‘九子連環’,十三副鷹及十三紫燕攻打‘八方金剛’。有勝無敗,敗退者死!”玄鶴九子聲色不動;而黃衣人老一聽“十三紫燕”幾個字,卻不由得人人身形一震,同時念了聲“阿彌陀佛”!
巧匠低聲不知又說了句什麼話,風雲幫主立即補喝道:“銀衣弟子歸崔鷹主率領,鷹燕一隊由尚一絕尚香主帶隊!”
三老麵部雖無表情,身後各派高手聞言卻不禁一怔,同時露出忿忿之色。武維之暗暗咬牙,發狠道:“今天第一個,非宰這廝不可!”
要命郎中崔魂、禿龍尚一絕齊聲朗諾,雙雙矯捷地自隊中躍出。
要命郎中背上藥箱已除,腰袋中卻裝得鼓鼓的,這時雙手往兩隻鹿皮袋中一插,昂首大喝道:“孩子們,上!”四十八名銀衣弟子,銀龍般旋風一卷,便將玄鶴九子圈圈圍住。要命郎中又是一聲斷喝,四十八名銀衣弟子長笛一掄,猛撲而上;要命郎中本人,眯起一隻獨眼,冷笑著,傲立一旁,一時卻沒動手。玄鶴九子一聲無量壽佛,同時揚拂轉身。笛光拂影,隨即混成一團。
這一邊,差不多是同一刹那,禿龍尚一絕自腰間抽出一條七節龍骨鞭,手腕一抖,打出一聲鞭花,迅雷一般喝道:“都隨本座來!”
龍骨鞭一指,首向正東一名黃衣高僧當胸點去。
十三副鷹亮出鬼頭砍山刀,刀光霍霍,縱橫竄上。十三紫燕長劍出鞘,有如十三隻驚風紫蝶,連翩遊走,以相同招式,一點即離,輕靈無比地接應著十三副鷹。剛柔互濟,八老立陷重圍。 吉林小說網www.jlgcyy.com為您提供風雲榜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