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社會消費的一般傾向是逾越製度,趨於奢侈,這是以貿易的發展為基礎的。許多消費品都能從市場上,甚至從異地遠方乃至外國買到。冬天也能買到春夏才能吃到的食品,這也同社會各階層與市場日益緊密的聯係分不開的。不僅百姓,而且官吏、貴族乃至皇帝的生活都與市場發生了聯係。按規定,貴族、官吏是不許進入市場的,但事實上,宋代,宮廷的權貴爭以貴價到東華門外市場上搶購時新瓜果蔬菜,市場上的螃蟹竟然能夠到達皇帝的餐桌上。據《東京夢華錄》載,一次宋仁宗舉行內宴,菜肴中有新蟹一品,二十八枚。皇帝問:“一枚蟹值多少錢?”左右回答:“值一千”。消費對貿易有巨大作用,這一點是人們所公認的,但生活性消費,尤其是“奢”對於貿易的影響問題,則頗多爭議。奢儉之爭自春秋戰國一直繼續到晚清。“黜奢崇儉”成為占支配地位的觀點。春秋中期,一些統治階級的代表人物提出儉與奢這對範疇,並以禮作為判斷儉奢的標準,而把超越這個標準的消費稱為奢侈。

在儒家眼中,奢侈是莫大罪惡。後世的“黜奢崇儉”論繼承了先秦儒家的傳統思想,具有濃厚的等級色彩和保守性。但與此同時,也出現了相反的觀點。《管子-侈靡》篇就宣揚“莫善於侈靡”的論點,認為在消費方麵越奢侈,越可以消散人的積財,並使貧民得到職業和生活門路。清代魏源認為,富民的奢能夠增加對消費品的需求,有促進“通工易事”,即促進分工和交換的作用。清末的改良派譚嗣同、梁啟超尖銳地批判了頑固派的“黜奢崇儉”論,指出這種謬論實際上是反對富人投資於新式工商業,以便繼續保持落後的封建剝削方式。譚嗣同更提出了“尚奢”的論點,認為“奢”(實際上是指增加一些消費)有利於農、工、商各業資本家“取贏”,即獲得利潤。嚴複在《原富》一書譯者按語中從消費與積累的關係來論證儉奢問題。他主張要把是否有利於資本積累作為儉奢的標準。隻要消費的增加不是妨礙而是促進資本積累,就不能把適當增加一些消費看作“奢”。至於借口“崇儉”而反對投資於新式工商業,那就無異是“財之蝥賊”。值得特別一提的是明代上海人陸楫的觀點,他把奢與貿易直接聯係起來。他說:論治者數欲禁奢,以為財節則民可與富也。噫!先生有言,天地生財,止有此數,彼有所損,則此有所益。吾未見奢之足以貧天下也。自一人言之,一人儉則一人或可免於貧;自一家言之,一家儉則一家或可免於貧。至於統論天下之勢則不然。治天下者,將欲使一家一人富乎?抑亦欲均天下而富之乎?予每博觀天下之勢,大抵其地奢,則其民必易為生;其地儉,則其民必不易為生者也。何者?勢使之然也。今天下之財賦在吳越,吳俗之奢莫盛於蘇杭之民,有不耕寸土而口食膏梁,不操一杼而身衣文繡者,不知其幾何也。蓋俗奢而逐末者眾也。隻以蘇杭之湖山言之,其居人按時而遊,遊必畫舫肩輿、珍饈良釀、歌舞而行,可謂奢矣;而不知輿夫舟子、歌童舞妓、仰湖山百待爨者,不知其幾。故曰彼有所損,則此有所益。若使傾財而委之溝壑,則奢可禁。不知所謂奢者,不過富商大賈、豪家巨族,自奢其宮室、車馬、飲食、衣服之奉而已。彼以粱肉奢,則耕者、庖者分其利;彼以紈綺奢,則鬻者、織者分其利;正孟子所謂通功易事、羨補不足者也。上之人胡為而禁之?若今寧紹金衢之俗,最號能儉,儉則宜其民之富也;而彼諸郡之民,至不能自給,半遊食於四方;凡以其俗儉而民不能以相濟也。要以先富而後奢,先貧而後儉,奢儉之風起於俗之貧富,雖聖王複起,欲禁吳越之奢難矣。或曰不然。蘇杭之境為天下南北之要衝,四方輻輳,百貨畢集,故其民賴以市易為生,非其俗之奢故也。噫!是有見於市易之利,而不知所以市易者,正起於奢。使其相率而為儉,則逐末者歸農矣,寧複以市易相高也?且自吾海邑言之,吾邑雖僻處海濱,四方之舟車不一經,其地諺號為“小蘇州”,遊賈之仰給於邑中者,無慮數十萬人,特以俗尚甚奢,其民頗易為生爾。然則吳越之易為生者,其大要在俗奢,市易之利,特因而濟之耳,固不專恃乎此也。長民者因俗以為治,則上勞而下不擾,欲徒禁奢可乎?嗚呼,此可與智者道也。(《紀錄彙編》卷二○四《兼葭堂雜著摘抄》)陸楫為富商大賈和豪門巨族辯護,將他們的揮霍浪費視為勞苦大眾的衣食之源,鼓吹“市易者,正起於奢”,當然具有片麵性,未免本末倒置。實際上,貿易是起源於社會生產力的發展、社會分工的擴大,而不是起源於消費,更不是起源於奢;但消費、包括生活性消費刺激貿易發展,亦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首先,“俗奢而逐末者眾”,使從事貿易的人數增加;其次,消費影響貿易的機構,使其具有不同特性,一種是長途奢侈品販運貿易,它是適應社會上層生活需要的,另一種是日常生活必需品貿易,它是為一般民眾服務的。

再次,消費影響市場,並進而影響生產和貿易。大凡人們崇尚需要的商品,在市場上都暢銷,不需要的商品,則積壓以至消失。這自然要對生產起某種程度的導向作用。中國古代社會生活性消費需求旺盛,而生產性消費需求相對乏力,中外對科技產品的不同應用充分表明了這一點。

例如中國人發明的火藥、羅盤針和印刷術在歐洲起到了很大作用,成為預兆資產階級社會到來的偉大發明。火藥把騎士階層打得粉碎,羅盤針打開了世界市場,並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術變成科學複興的手段和精神發展的必要前提。而在中國,它們卻被用於封建迷信活動,用於生活性消費,用於奢。正如魯迅所說:“外國用火藥造子彈禦敵,中國卻用它造爆竹敬神,外國用羅盤針航海,中國卻用它看風水。”中國曆史上許多發明創造不是被用於生產和貿易,而是被用於生活性消費,被用於奢。這大概是中國生產和貿易發展遲緩的一個原因。最後,上層生活消費奢侈,而下層生活消費貧困,導致中國古代城市商業零售業、飲食服務業貿易畸形繁榮,這也不利於生產的發展。

為什麼“商人重利輕別離”

“商人重利輕別離”,這是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長詩《琵琶行》中的一句詩。他謫居潯陽時,夜送客江頭,聽一女人彈琵琶,為其美妙的音樂所感動,問知是丈夫遠出經商,而她“去來江口守空船,繞愴明月江水寒。”他因彼此“同是天涯淪落人”,憐憫琵琶女的寂寞處境而作此詩。白居易這句詩深刻地揭示了商人的本質特征:商人確是把利視為高於一切,為了利可以拋妻別井,常年在外,辛苦經營。早在商代,商人已利用牛負重,後用馬駕車,遠行經商。春秋時,商人長途販運的更多,他們“服牛軺馬,以周四方,以其所有,易其所無。”經商於各諸侯國之間(《國語-晉語》)。到明時,由於商業繁華,商人足跡,無所不至。如在蘇州,“人生十七八,即挾資出商楚、衛、齊、魯,靡不到,有數年不歸者。”(崇禎《吳縣誌》)江西“其民逐末,不勞稼穡,至有棄妻子經營四方,老死不歸者。”(康熙《西江誌》)南昌“商賈工枝之流,視他邑之多,無論秦、蜀、齊、楚、閩、粵,視若比鄰,浮海居夷,流落亡歸者十常四五。”(萬曆《南昌府誌》)廣州“多務賈與時逐,北走豫章、吳、浙,西走長沙、漢口,南走澳門。”(屈大均《廣東新語》)

商人如此辛苦走遍天下就是為利。有人說,商人獲得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興高采烈,獲得百分之百的利潤就喜得發瘋,獲得百分之二百以上的利潤就連命也不要了。這真是看透了商人的心。對於“商人重利輕別離”,曆來人們看法有分歧。孟子是反對“利”而重“仁義”的,以宣揚和發展孔子“仁義”思想為己任的孟子,見梁惠王問及“利”也不屑與之談。

以清高自許的儒士,包括今之有些知識分子,一談到商人重利也有鄙夷之色。司馬遷對此則有他獨特的看法。他在《史記-貨殖列傳》裏強調指出,凡人皆趨利以求富,這是人之常情,不過其所求之利不同罷了,並具體論述各種各樣的求利者作為例證。他說:“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學而俱欲者也。故壯士在軍,攻城先登,陷陣卻敵,斬將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湯火之難者,為重賞使也。其在閭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塚鑄幣,任俠並兼,借交報仇,篡逐幽隱,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騖者,其實皆為財用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契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裏,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遊閑公子,飾冠劍,連車騎,亦為富貴容也。戈射漁獵,犯晨夜,冒霜雪,馳阮穀,不避猛獸之害,為得味也。博戲馳逐,鬥雞走狗,作色相矜,必爭勝者,重失負也。醫方諸食技術之人,焦神極能,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於賂遺也。農工商賈畜長,固求富益貨也。”顯然,司馬遷所談及各種趨利求富的人,在論述中已指出其是非,有正當圖利求富的,有作奸犯科趨利求富的,他是肯定前者而否定後者,他之所以兼而論之,是為了說明人皆趨利求富是客觀存在的現實。

據上評述,司馬遷得出結論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三君,尚猶患窮,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由於利的推動,商人奔走四方,促進了天下商品的交流。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對於商人經商主要是以讚許的口吻評價其對國計民生的貢獻的。他說:“夫山西饒材、竹、盧、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南、梓、薑、桂、金、錫、連、丹沙、犀、王毒王冒、珠璣、齒革;龍門、碭石北多馬、牛、羊、旃裘、筋角;銅、鐵則千裏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全國雖有這麼多而為中國人民所需要的物質和資源,但需要人去開發去製造去交流,即“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而“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這是說農工虞商都是“人民衣食之原”,四者發展了,人民就豐衣足食,不然就會缺乏。可見,司馬遷將商與農、工、虞列在同等重要的地位上,其中缺一不可。有“商而通之”,各地的商品才能互相交流。而各地商業越繁榮,商品交流越迅速,對國計民生越有利。所以司馬遷說:“故物賤之征貴,貴之征賤,各勸其業,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自來,不求而出之。”由於商人奔走天下從事買賣,互相競爭,不僅可調整物價,使貴而賤,賤而貴,以滿足人民的需求。

商業的發展,則可促進工商生產的發展,增加國家的稅收,這是商人對國家對社會兩項重大貢獻。我國封建統治的基礎是小農經濟,加上抑商、輕商思想的影響,商業的發展是受到一定的阻礙的,並反過來限製了農工生產的發展。農、工、商的發展雖較緩慢,生產還是不斷向前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