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猗坐在鏡子前,映著月光緩緩給自己穿衣梳妝。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是她卻也堅持每回都是一絲不苟地出現在人前――更何況,她這一刻是去見妖精。
妖精就是個妖精呢,雖然他看不見,可是猗猗卻也相信,他用鼻子都能聞得出來。若是她衣衫發式稍有馬虎,也是逃不過他的。猗猗想著便忍不住坐在月光裏微微地笑。
小時候看電影,看過《夜訪吸血鬼》、《驚情四百年》,後來長大了又看《暮光之城》,猗猗知道吸血鬼的故事是怎樣演繹的。想象此時自己坐在黑暗裏,借著月光攬鏡自照的情形,便也像極了吸血鬼電影裏的場景吧?那被吸血鬼迷住了的癡情女子,明知道自己將赴的是一場死亡的約會,可是她卻也抗拒不了you惑,情願就這樣不顧一切地奔了去……便如她啊。
盡管爸和三叔都沒說,盡管赫勒先生和紫兒都瞞著她,猗猗卻又如何猜不到都發生了什麼?
其實早在小時候剛認識妖精,剛看見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時,她這麼多年來便從來沒有一日斷了在圖書館和網絡上搜尋相關知識的努力。“卟啉症”對於普羅大眾來說是太過生僻的詞彙,可是猗猗卻已經不陌生。
聽見妖精喉頭滾過的“吼吼”聲,手腕被他那麼熱切地捉緊過……猗猗便已經知道妖精身上發生了什麼。
她一點都不害怕。
也許從第一天確知自己愛上妖精那天起,她就已經做好了麵對今天的準備。
天使愛上妖精,是明知道他是妖精還是愛上的;天使就算折斷自己的翅膀,也願意就此與妖精廝守在永無救贖的黑暗裏。也許這對於外人來說是災難,可是對於陷入愛情的天使來說,那隻是幸福。
所以此時,她將要奔赴自己的幸福了。
猗猗梳妝更衣完畢,手指滑過自己的鎖骨,指尖停留在鎖骨凹陷處的小小藥瓶上。那是三叔和三嬸鄭重交給她的眼藥――這藥品珍貴,縱然傣幫也隻剩下這一副。實則紫兒和上官楚的生物製藥廠也需要它,隻要能從中分析出組方,或者也有可能找到替代的原材料,從而重新讓這一珍貴秘方重新造福人間――可是三叔和三嬸還是沒將它留給他們自己的女兒,而是給了她。
猗猗明白,爸媽也一定猜到了她的初衷,而爸媽卻沒攔著三叔將藥物交給她――爸媽這是將決定權都留給了她自己。藥隻有一副,究竟是用它來救她自己的眼睛,還是來救妖精的眼睛,這個決定爸媽要她自己來做。
家人的支持與理解這樣默默無聲,卻讓猗猗每每想來都是淚濕了眼睛。拳拳之心不必言,它會化作心底深深的暖。
今晚,她要用到這藥了。
夜色傾天而下,像是撒旦揮動巨大的黑色翅膀,包覆了整個天地。猗猗立在夜風裏,手指轉動鎖骨上的小藥瓶,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手指用力,將那藥瓶從項鏈上扯了下來。
夜風吹來,獵獵吹起她的長發,像是在她背後,揚起另外一雙黑色的翅膀。
猗猗伸手拔掉小藥瓶的塞子,仰頭將藥粉傾倒進了自己口中――濃重的腥膻之味在齒頰間氤氳而起,惡心得猗猗險些嘔出來。可是她卻忍住了,一點一點用唾液溶了藥粉,然後再一點一點咽下去。
腥重的一線,沿著喉嚨滑下去,落進胃底,反倒緩緩有沁涼溢出。
猗猗不是特別了解醫藥,但是從這藥物的口感與反應來看,怕裏頭也是加了蛇毒的。而且這蛇毒的毒性與用量,遠比紫兒和上官楚給她吃過的那一副藥要來得更加猛烈。當日紫兒那一副已經是千萬小心,唯恐蛇毒劑量大了會傷了她――此時想來,那副藥不見效的原因,便也有可能是劑量不夠。
中醫古來講究萬物相生相克,以毒攻毒;勢頭凶猛的病因,自然該用虎狼之藥來抑製才可。
猗猗站在夜風裏,闔著眼睛靜靜微笑――不管怎麼,也不管是否這藥真的能奏效,至少她這一刻已經能得到這樣的答案。若以試藥論,她便沒有白試。
夜色寧靜,不知哪裏傳來隱約的歌聲。猗猗閉著眼睛,循著那歌聲走去。直到走到了醫院的樓下,猗猗才笑了。她知道,是妖精在歌唱。即便他已經病入膏肓,可是他從沒放棄了歌唱。
從他歌聲飄來的方向便可知,他不在病房中。猗猗含笑走進了電梯,直達頂樓――他定然在天台上。一如他小時候,一如他躲開人群躲開燈光,隻與星月相伴,卻遙望著她的背影走回萬丈紅塵裏去……
她知道他這一刻,一定是遙望著她所住的酒店的方向在歌唱。
他在唱歌給她聽,卻不想讓她知道。
推開天台的門,夜風便與星光一同迎麵撒了下來。猗猗含著眼淚,一點一點睜開眼睛――一種無法形容的刺痛,從眼底最深處浮湧起來。就像睫毛都化作了一根一根的鋼針,縫合著上下眼瞼,這樣驟然睜眼,便讓那些鋼針都刺透了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