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在下課後,再也沒有比學校大樓更空的地方。這使我想到中子彈爆炸後的遺跡。日光燈照耀,水池噴著泉水,鍾聲按時響起,電腦終端機詭異地運作,人們都不見了。沒有人交頭接耳,沒有人疾步跑向課堂,也沒有鍵盤敲打聲。整個校園沉靜得就像地下墓穴。

我坐在魁北克大學派克·拜雷教授的辦公室外的長椅上。離開法醫研究所後,我先到健身房運動,再到超市買了一些日用品,然後吃了一份蛤蜊醬意大利麵。現在,我則是一個人不耐煩地在此等候著。

若說生物係很安靜,不如說它像誇克一樣小。樓上樓下各教室辦公室的房門都早已關上,而我不僅把走廊上布告欄的內容全看過,而且看了兩次。

我第一百萬次低頭看表——晚間9點12分。該死,他9點下課,現在早該出現了。至少,他的助教是這麼說。我站起來,來回距步。似乎等人就一定要踱步……9點14分。混帳。

9點30分,我放棄了。當我把皮包掛上肩,準備離開時,我聽見從視線以外的地方傳來一扇門開啟的聲音。一會兒後,一個抱著一大疊實驗書籍的男人匆忙從轉角走來。他穿著一件破舊的羊毛衫,一邊走一邊調整手臂姿勢,以防書本掉落。我猜他的年紀大約40歲左右。

他看到我,便停下腳步,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正準備自我介紹時,一本書從最上層滑落。我們一起向前想接住那本書,結果,他原本捧住的書全垮了。大大小小的書本像紐約市新年灑的碎彩紙般,一下子全四散在地上。我們一起花了幾分鍾把書一本一本撿起來,然後他打開辦公室大門,把這整疊書放在桌子上。

“很抱歉,”他講的英文有濃厚的法國腔。“我……”

“不要緊,”我說:“我一定嚇到你了。”

“是……哦,不。是我不對,我應該分兩次拿。我每次都這樣。”他說的並不是美式英語。

“這都是實驗用書?”

“是的。我剛才教的是生態學。”

在河岸那端,夕陽的光芒透進窗內,輕輕映在他的身上。蒼白粉紅的膚色,漿果般紅的雙頰,香英蘭色的頭發。他的胡子和睫毛都是琥珀色的。他整個人像是燒出來的,而不是曬出來的。

“聽起來滿有趣的。”

“希望我學生們也這麼想。我能……”

“我是唐普·布蘭納,”我說,從皮包裏掏出一張名片給他。“你的助教說我可以在這個時候來找你。”

他接過名片,我把來意表明。

“沒錯,我記得那件事。那隻猴子不見了害我難過得要死,它總是逗人開心。”突然,他叫道。“你何不坐下來談?”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匆忙把一張椅子上疊的書籍雜物全搬到地上。我趁機環顧四周。他的小辦公室讓我聯想起洋基隊的體育館。

在辦公室內每一寸牆壁上,隻要有空位,就貼上各種運動的照片。棘魚、珠雞、狨猴、疣豬,甚至土豚,完全不按動物分類法,亂七八糟地掛在牆上。

我們麵對麵坐著。他坐在辦公桌後,腳擱在一隻拉出一半的抽屜上,而我則坐在挪出空位的椅子上。

“沒錯,它真能逗人開心,”他又說了一次,然後話題一轉。“你是人類學家?”

“嗯哼。”

“熟悉靈長類?”

“不,曾研究過,但不太熟。我曾在夏洛特的北卡羅來納大學人類學院教書。有一次我開過靈長類生態或行為學的課,除此之外,就很少觸及這個領域。光是法醫的事情就忙不過來了。”

“很好,”他搖著我的名片說:“你怎麼研究靈長類的?”

奇怪了,到底是誰調查誰。“我對靈長類的骨質疏鬆症很感興趣,尤其是社會行為和疾病發生的相互作用關係。我們研究動物模型,也常利用恒河獼猴,操縱它們的社會組織,製造壓力狀況,然後再研究它們骨頭的變化。”

“你有到野地研究過嗎?”

“隻到過一些小島而已。”

“哦?”他的眉毛拱成弓形,一副充滿興趣的樣子。

“例如波多黎各的聖地亞哥島。過去我在南卡羅來納的摩根島上一所學校教了幾年書。”

“有恒河獼猴嗎?”

“有。拜雷博士,你能不能講一點關於那隻失蹤猴子的事?”

他不理會我的要求,仍追問道:“你怎麼從研究猴子骨頭變成研究人的屍體?”

“骨骼生物學。這是兩者共同的核心。”

“啊,說的也是。”

“猴子的事呢?”

“那隻猴子,也沒什麼好說的。有一天早上我進到研究室,發現籠子是空的。我們猜也許有人忘了把門閂鎖好,或者,也許是阿莎——那隻猴子,自己把門閂打開。你知道,它們的確會這樣做。它的手靈巧得很。總之,我們找遍整個校園,也問過校警,找過每一個角落,結果你都知道了。”

“你養那隻猴子做什麼研究?”

“事實上,阿莎不是我的研究計劃,是一個學生的。我雖然對動物溝通係統很感興趣,但這不是我的專長。”

“你學生的研究計劃是什麼?”我問。

他皺了一下眉頭,搖搖頭說:“語言。新世紀靈長類學習語言的能力,這是瑪麗絲的研究項目。”他拿起一支筆在前額晃著,哼了一聲,然後重重在桌上敲了一下。

“瑪麗絲?”

“我學生。”

“實驗成功嗎?”

“誰知道?她根本沒有時間。計劃才開始5個月,猴子就不見了。後來瑪麗絲也走了。”

“她休學了?”他點點頭。

“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拿著筆在實驗書上畫著三角形。我等著,給他時間自己思考。

“她交了男朋友。那個男孩子經常來學校騷擾她,鬧著要她休學。她隻對我提了一兩次,但我想這一定是主因。我在學校辦的舞會上看過那男的幾次,我總覺得他有鬼。”

“怎麼說?”

“就是……我也不知道,反社會傾向、憤世嫉俗、性格乖癖、態度粗魯。他好像也沒什麼一技之長……我一看到他就想到猴子。你知道嗎?他好像從小就離群索居,不知道該怎麼和他人相處。不管跟他說什麼,他總是眼神不定地傻笑。天啊,我討厭死他了。”

“你懷疑過是他幹的嗎?也許是他殺了阿莎,好讓瑪麗絲研究不下去,迫使她休學?”

他的沉默告訴我他的確曾這麼想。“聽說那時他人在多倫多。”

“他有提出證明嗎?”

“瑪麗絲相信他,我們也無話可說。她那時難過得要死,追查又有什麼用?反正阿莎都死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問接下來的問題,不過還是開口了。“你看過瑪麗絲的研究報告嗎?”

他停止塗鴉,眼神銳利地看著我。“你是什麼意思?”

“她會不會故意隱瞞什麼?有沒有別的因素使她想放棄這項研究?”

“沒有,絕對沒有。”他堅定地說。但是他的眼神卻是否定的。

“她還和你聯絡嗎?”

“沒有。”

“你的學生都不和你聯絡?”

“有的會,有的不會。”他又開始胡亂畫起三角形。

我換個方向問。“還有誰會接近那個……是實驗室嗎?”

“隻是個小實驗室。養在校內的動物不多,因為地方不夠。她也知道,每個動物都得養在不同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