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目遠望,隻見莽莽古楚之地和奔湧而來的“三湘”之水相連接,洶湧漢江入荊江而與長江九派彙聚合流。漢江滔滔遠去,好像一直湧流到天地之外去了,兩岸重重青山,迷迷蒙蒙,時隱時現,若有若無。
杜川昨晚才好好洗了澡,把胡子刮了,換了套新淨衣服,整個人回複英挺濃眉,銳利黑眸,唇削薄輕抿,輪廓棱角分明,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之鷹,站在江邊又挺拔如鬆。
“杜大哥,你要多多保重,這次一路上多得有你。”衛哲道。
“嗯,你也多保重。”杜川見到衛哲眼眶已經泛紅。
“我在姑母這裏會住上一段日子,杜大哥,你會來看我嗎?”衛哲道。
“那一定會。反正也不遠。”杜川道。
“隻怕路不遠,心已遠。”衛哲道。
杜川一呆,見衛哲珠淚已落腮邊。他心中一動,握著衛哲的手道:“我一定會來看你的,就算出去行鏢,我也會記得來看你好吧?”
衛哲低頭道:“你恐怕隻是說說,你都說了,若是你行鏢,我都不知你身在何方了。”
杜川轉念一想,道:“縱使別人找我不到,你也能找到我,我教你一個辦法。”
衛哲抬起頭,盈盈淚眼望著杜川,杜川道:“武昌城外有間殘舊的道觀叫猗蘭觀,你可以去找一個叫蘭癡的居士。他能幫你找到我。無論我身在何方。”
衛哲道:“當真?你不要騙我才好。”她揮揮手,道:“若然你不來看我,我心裏會很惱煩你。”倏然轉身,再不回頭,拾著碼頭步階,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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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沙老街座落在扒沙河畔。原來還是商賈聚集之地,近年因為武昌其他商賈集市的興起,逐漸衰敗,街道兩旁全為青磚布瓦二層樓房,一進數重。店鋪前均砌有二級石台階。原來店麵為紅漆門板和地板,因為多年的荒廢,變成紅漆掉落,露出灰黑的木色,偶然店麵有開的,也隻有一兩個夥計無精打采坐在店裏。午後的陽光慵懶地照在扒沙老街,街道口有幾個老漢,圍坐一起抽抽水煙,下棋或聊天,聊天內容無非多是當年扒沙街的榮光,自己當年如何年輕英俊,深得青樓頭牌水紅歡心之類的話題。
杜川走在街道上,心情沉重。他在一條小巷口停下來。低頭走了進去。巷口門樓破敗不堪,寫著“簞食巷”三字。小巷正中鋪著的青石板上麵沾滿發黑發黃的泥土,牆壁灰塵滿布,街簷設下水道幹涸多時。房屋多為木構,似乎住的人不多,上麵蛛網雀巢,時見巨鼠橫行。
沒想到小巷深處居然有家店麵,門麵不過兩丈,木門緊閉,屋簷下麵掛著兩個萎蔫無神的燈籠,奇怪的是一個是黑色,一個是白色。
杜川推開門走進來。叫了聲,“師父。”
屋裏麵照不到陽光,一片昏黑。忽然傳來一聲怒罵:“舍得來了嗎?”
杜川沒有說話,垂手而立,神態恭謹。
屋內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藥味,這股藥味混合著房間裏麵的黴氣和食物破敗的餿味,讓人很不好受。那聲音沙啞,似乎中氣不足,繼續罵道:“去一趟鄂西,幫嚴大人親家送點冥財,居然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好了,嚴家那王八早上派人來罵了,說他親家報夢,說咱們鏢局送得又遲又亂,東西聽說還不全呢!你混這行飯,就好好混,別敗了我名聲!我吉廿八在幽冥鏢界當年也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江湖人聽了,誰不豎起大拇指。如今落到你手裏,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行趟鏢,連米飯錢都不夠!還給人上門剃眉毛了。”
杜川辯解道:“師父,實在是路上出了點狀況……”
一個六七十歲左右的老漢拄著拐杖走了出來。他頭發花白稀疏,簡單地在頭上拐了一圈,紮成一個發辮。老臉皺得如風幹的橘皮,瞪著昏濁的一雙眼睛,盯著杜川。
“拿來!”老漢吉廿八伸出一隻枯瘦如柴的手,掌心朝上。“這次又要幫你擦屁股,打點一下。否則下回人家都沒生意給我們做了。”
杜川慌忙從懷中拿出一串銅錢,放到吉廿八的手上。嚴家有沒有過來師父這裏鬧事他不知道,反正嚴家的人很高興地把他的鏢銀付了。至於師父,每次行完鏢回來,都會這樣數落他一番。目的是把鏢銀全數收回去。
“師父,這次我遇上了些事,想跟你說說。”杜川道。
“說啥說,福興跟阿嵐哪裏去了,叫他們趕緊回來,對了,來的時候有無幫我買福壽膏?”吉廿八不耐煩道。
“沒有,忘記了。這東西吸多了不好,還是少來點吧。”
“兔崽子,竟然敢教訓我,回來都不會孝敬一下師父!去!去!”吉廿八連連擺手。
杜川見他如此,無可奈何,隻好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