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1 / 3)

圍牆倒塌的第三天,我陸續接到長漢經銷商催債的電話。第一個電話是主做外牆磚的王姐打來的,王姐在電話裏說道:“胡老板,你最近手頭方便嗎?能不能把以前的欠款給我倒一下。”我心裏一驚,肯定有人把我店裏的事給王姐說了。我說道:“王姐,最近店裏出了岔子,可能有點困難,你給我再寬限幾天,等我要點欠賬,第一時間就給你倒過去。我們合作這麼長時間了,你還信不過我?”王姐說道:“胡老板,你得理解一下我呀,我們做外牆磚的,利潤薄,掙得都是毛毛錢,別人不要說欠幾萬塊錢,就是欠一塊錢我都不讓他把貨拉走,你說我對你有多信任?”我說道:“就是,王姐的情分我一直在心裏記著呢,等我手裏一有錢,第一時間就給你把賬倒清。”王姐說道:“小胡,你可不要逼王姐呀,王姐是做小本買賣的,幾萬塊錢肯定是折不起的,你要是不給我還錢,我可來福縣找你了。”我說道:“王姐那你過來吧。我現在真是出了點小狀況,等我把這段艱難時期挺過去,保準第一時間給你還錢。你不是經常說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如今我遇到困難了,你可不能釜底抽薪呀。”王姐說道:“小胡,不是姐不幫你,誰都有過不去的坎是不是?姐最近的資金運轉確實出了些狀況,真是周轉不過來了。”我淡然說道:“理解,隻是我的事我想你也聽說了,你就再等等吧。”王姐拉著哭腔說道:“小胡,你真一點不念我的情分?”我說道:“情分我心裏記著,隻是這現實逼得人沒辦法呀。有錢才有情分是不是?”王姐“啪”地一聲掛了電話。我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世界的人真是太現實了,這一年多時間,我讓王姐少說也掙了十來萬,可為了三萬塊錢,她就不認我這個小兄弟了,人來人往,利來利往,不認就不認了吧。

通完電話的第三天,王姐便坐車從長漢趕了過來。我還在房間睡覺,就聽人把門敲得震天價響。我睡眼朦朧地打開門,王姐臃腫的身子就站在門口。我說道:“王姐,你真來了呀?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的,快進來坐吧。”王姐厚實的屁股往椅子上一坐,壓得單薄的椅子“咯吱”作響。王姐一臉陰沉,開門見山地問道:“小胡,我就是問你個實底,你欠我的錢到底還不還?”我坦然說道:“還呀,欠了錢怎能不還呢?你看我像賴賬的人嗎?”王姐緊追著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還?為了你這些錢,我這兩天睡覺都睡不著。”我說道:“王姐你跟我去看看,我的店叫工商給封了,庫房裏的貨也叫城管隊沒收了,實在是沒辦法呀,要不你想辦法找城管隊通融通融,隻要他們同意,我那些磚你隨便拉,肯定夠還欠賬的。”王姐蠻橫地說道:“我不看,我也不要你的磚,我隻要你欠我的錢,大家合作了這麼長時間,總不至於為了這點錢就傷和氣吧?”我說道:“王姐,你這可就倒打一耙了,是你想傷和氣的,我可是一直好言好語跟你說呢。”王姐說道:“小胡,你真就打算賴我賬了?”我說道:“我沒說過,不是說等等嘛,誰沒個意外,你總要我把這些事情處理好了再說嘛。”王姐說道:“不行,我就要我的錢,你不給我還錢,你走到哪裏我就跟你到哪裏,不拿到錢我是不會走的。”我說道:“王姐,你要跟就跟著吧,吃早飯了沒有?我請你吃米皮。”王姐一把拉住我,突然迸出滿眼的淚水:“小胡,你就同情同情姐吧,姐一個寡婦,就靠著這點小生意養活兩個兒女,你這裏要是出了岔子,姐真是活不下去了呀。”我一把拉起她,說道:“走,王姐,吃飯走,幾萬塊錢死不了人的,用得著哭得這麼稀裏嘩啦嗎?就是天塌了也得把肚子填飽了不是?”王姐說道:“我沒胃口,我隻要我的錢。”

我穿好鞋,抬腳便往外走,王姐立馬跟了上來。我到路邊的小店要了一份米皮,一碗醪糟,王姐也不客氣,吃了一份米皮,一個肉夾饃,喝了兩碗醪糟才盡興。我忍不住笑道:“王姐,你這哪是沒胃口呀,一人吃的比我兩個人還多。”王姐扯了一張手紙擦了嘴,說道:“我吃飽了才有力氣跟你要賬。”我笑道:“哪有你想得這麼嚴重,走,我給你轉錢去。”王姐睜圓了眼睛,仿佛耳朵聾了,用難以置信的口氣說道:“小胡,你說啥?我怎麼沒聽太真切。”我說道:“我說給你還錢去,就欠了你三萬塊錢,看把你嚇成啥樣了?還跟我演起苦情戲了,真是服了你了。”王姐說道:“胡老板,你說要給我還錢?”我說道:“不還錢你能放過我?我就跟你開個玩笑,沒想到你還當真了。我胡永錚再王八蛋,也不至於賴人的錢,我就是想看一下這世間的人情冷暖。”王姐依然不肯相信我的話,惴惴不安地跟著我去了銀行,直到我把錢轉過去,她才期期艾艾地說道:“胡老板,你看姐這真是……”她極力想找個合適的理由解釋,我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頭,說道:“欠賬還錢,天經地義,我理解。”王姐說道:“好兄弟,下次去長漢,一定給姐打電話,我請你吃海鮮。”我說道:“我記住了,王姐。”我開車把王姐送到汽車站,要給她買車票,她死活不同意。車子慢慢開動,我和王姐揮手告別,望著車子慢慢駛出熙熙攘攘的車站,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之後我隻要接到問我要賬的電話,二話不說就把賬清了。無債一身輕,我感覺無比輕鬆。

出事的第二天,趙雪說店裏沒事,想回家待幾天,便收拾行李回了家。

父親在大哥家待了兩天,也不知道瓷磚店要到哪天才能開業,就說想先回家待一段時間,我和大哥把他送到車站,把父親送走了。風流雲散,父親也離開了,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恰似一群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全省旅遊工作會議如期進行,我每天都能在廣場的大屏幕上看到文書記吐沫橫飛做報告的畫麵,在一派祥和歡樂的氛圍中,大會勝利閉幕。我每天站在瓷磚店門口,望著一小新砌起來的圍牆,總是感覺眼前一花。這堵牆不是好端端地在那裏立著嗎,仿佛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可我的命運怎麼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呢?造化真是太他媽作弄人了。

旅遊大會閉幕沒幾天,老天爺又開始了更加狂暴的表演。沒明沒夜地下,仿佛要把今後幾十年的雨要在這一個夏天都下完似的,每天晚上都要聽著銀沙河驚濤駭浪的轟鳴聲入眠,水位最高的時候,水浪直奔從鐵索橋上奔騰而過,街道上的積水如同河流一樣,直接能沒過膝蓋,福縣再次變成了洪水的世界。我時常會聽到周邊縣市傳來山體塌方、村莊淹沒和發生泥石流的事故報道,聽著聽著就麻木了,我心中快意地想,下吧,淹吧,大家一起毀滅吧。我罪惡陰險的詛咒沒有在福縣得到應驗,卻在百裏開外的地方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店被封了,存貨也被沒收了,我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閑人,我成天無所事事地在街道溜達,路過城管局的時候,就進去找馬隊長,問問事情的進展,馬隊長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拿一些模棱兩可的話來搪塞我。他讓我不要來這裏,說影響不好。可我不在乎,我反正閑著。事情過了兩周,總算等到了正式的處理意見,分管安全生產的副縣長被記大過一次,城管局孫局長和一名副局長、城管一小的校長和一名副校長都被免職,因為那頂救災帳篷,民政局一名分管副局長也被免了職。馬隊長在他們局內部會議上被免職,雷主任被城關一小免職。這事總算塵埃落定了。這裏麵,也就孫局長、馬隊長、雷主任得了我一些好處,其他人一毛錢好處沒見著,卻跟著受了水,讓我有些愧疚,可是沒辦法,每天都有交通事故,那些受害者沒有一個人是願意受傷或者送命的,可命數走到這一步,躲不了的始終躲不掉,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處理結果出來後,我天天跑馬隊長的辦公室,問他們打算怎麼處理我。馬隊長臉色冰冷,一句話不說,稍微不耐煩就對我惡語相加,我連他一個笑臉都沒有看到,我這才知道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像扔掉破鞋一樣把我拋棄了。但我想我害的人家把官位丟了,人家對我生氣也在情理之中,可氣受了,罵挨了,就沒有了下文,真是讓我一籌莫展。我硬著頭皮去了馬隊長家,本來和馬隊長老婆通過幾次接觸,她和我已經很熟了,見了我總是有說有笑的,可這次我卻連她家的門都沒進去就被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