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卷 第4章 第12話 男人Hero(2 / 3)

每一種刀都沒有後彎的弧度,所以應該還沒有進行燒入的動作吧——燒入是在另外的暗房進行,這也是多莉斯告訴瑟希莉的。

“配合人數需要的刀早已全部完成了,不過他們覺得還是不夠。如果可以,希望每個人身上都配備兩把,脅差和大太刀各一把。這是亞維先生的考量。”

一周的期限實在太匆促了。聖劍師的工匠們每個人都一副拚了命的模樣貫徹任務,瑟希莉被工坊與他們散發的熱氣逼退了。

“…………啊。”

沒多久她就發現了目標對象。

在工坊深處的火爐前。

青年盤腿而坐,少女則以與他麵對麵的方式站著。

是路克與莉紗。

“——”

路克以右手的攪火棒翻動燃燒中的炭火刺激火源,並將左手上的杠杆棒放進火爐裏。估量時間抽出來的杠杆棒前端熔接了鐵塊。經過充分加熱的鐵塊已經燒得通紅,然後他將之放在低矮的台座上。跟著,莉紗從正上方,看準了時機將全身往下一沉般揮下了長柄向錘。

鐵塊受到錘子的打擊閃爍著紅光——迸出火花。莉紗果敢地舞動著嬌小的身體,再次往頭上高高舉起向錘,重複打擊的動作。因為加熱過而變得柔軟的鐵塊漸漸被擊打延展,長度變成了原本的兩倍之後,再次將之放回火爐裏。

被燒熱的鐵塊又放到平台上,路克將左手的攪火棒換成鏨子——一種附柄的雕刻鐵刀。他把鏨子垂直立在鐵塊上頭,這時莉紗的向錘便從上方對準交叉點揮落。

被從正上方擊打的鏨子沒入鐵塊之中,畫出一道橫線。莉紗毫不停歇地打擊、打擊、再打擊,反複幾次之後,畫下深深刻痕的鐵塊在被切成兩段之前,順從重力的牽引開始折成了L型。

路克手一翻,轉動杠杆棒,變成L型的鐵塊整個翻轉過來。接著,他把右手的鏨子換成手錘,一陣猛打之後令鐵塊折返,並完全重疊。

“折返鍛造……”

呆立在門口的瑟希莉喃喃說道。

折返鍛造,就是將玉鋼敲打延展之後打入刻痕,接著折返回來重疊在一起的工作。不斷重複這樣的動作就可以層層疊疊地增加玉鋼的厚度。

他們兩人不需要言語,默默地持續作業。誇張地飛散出來的火花幾次打在臉頰或額頭上,但是他們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那兩人似乎掌握到什麼訣竅了,不過還不是很確定,所以我們的聖劍師們還是以與過去相同的方式鍛劍。總之,他們目前正在嚐試新的鍛造法……瑟希莉?”

旁邊的多莉斯歪了歪頭。

“你怎麼啦?不打聲招呼嗎?”

實在很難開口打招呼。看到他們的模樣之後,瑟希莉領悟到了。

路克和莉紗的鍛造應該是已經看慣的光景。折返鍛造是自己參觀學習過的工作,也聽取過關於這項工作的說明,所以她確實理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動作。

但是,現在的兩人在瑟希莉眼裏卻是某種異樣的存在。

——好像待在另一個世界一樣。

周圍因為突如其來的要求而忙得像被驚動的蜂窩一樣努力地鍛造,但兩人卻有如與那些工匠們劃清界限一般,隻是專注於打好眼前的這把刀。不急不躁,每一個動作都灌注了靈魂在內。

那是她過去曾見過、充滿氣魄的身影。

“這樣子根本不可能跟他們講話嘛……”

瑟希莉緊緊地握住拳頭。她甚至沒有控製力道,讓指甲深深掐進了手掌裏頭。

路克和莉紗隻是單純地在做他們能做的事情。

和被指摘什麼立場中立、局外者一類的話就迷惑了的自己不同,他們正在盡最大的努力。隻是這樣而已。

我該怎麼辦?這種沒用到極點的話怎麼可能問得出口。

如果問出口了,我絕對無法原諒自己——瑟希莉腳跟一轉,轉身背對工坊。

“咦——沒、沒關係嗎?”

“無妨。我去做我能夠做的事情,根本不必煩惱。”

路克一到軍國就把自己關在這座工坊裏。

所以她對許久未見的側臉感到些許不舍。

“多莉斯,不好意思,我想回城裏去。請你帶路。”

“亞裏亞,我決定了。”

回到城裏的瑟希莉直接往安排給自己使用的寢室走去,並對等在那兒的亞裏亞說道:

“我不打算就這樣當個局外人,能不能請你陪我練練劍?”

從滯留在軍國開始,亞裏亞就顯得怪怪的——常常會茫然地望著天空,跟她講話也老是心不在焉的,總之看起來就是很沒精神。就算問她到底怎麼了?她也隻是露出尷尬的笑容,顧左右而言他,但是——

這時候亞裏亞聽到瑟希莉的要求,卻是嘴角一歪。

她有如要擺脫什麼束縛一般,露出充滿挑釁意味的笑容。

“來得正好,我也正想提出這個建議呢,有個東西我從以前就很想試試看了……為了讓自己變強。”

真是太可靠了。

“正合我意。”

自己將會變強,要能夠擊破所有的邪惡。

脫掉這身禮服的時候到了。

5

不管這天是什麼日子,尤英.班傑明總是很早起床。

他不會做出什麼足以造成話題的特別事情,隻是在天空剛泛魚肚白的清晨,於城中的庭園內散散步。這是他那已過世的父親生前的習慣。在父親死後,他希望能盡量延續下去,所以也開始這麼做了。這個習慣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持續到現在。

尤英的父親是偉大的學者,與研究大陸史先驅初代哈斯曼相比也毫不遜色,是個慧眼獨具、值得誇耀的人物。身為兒子的尤英為了跟隨他的腳步,每天都持續著這種沒意義的事情——每天在同樣的地方打轉。

這個季節其實並不適合散步。在溫暖的季節中還可以好好欣賞一下花圃,但現在已經立秋了——花兒不開,很遺憾的他也沒有閑情逸致從枯樹中找出情緒來。但他又因為習慣成自然,沒辦法不出來散步。

雖然自己沒有宣揚的意思,不過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有這個散步的習慣。

“我從瑪歌特那裏聽說的……”

所以就算在中庭等著他出現的亞裏亞講出這句話時,尤英也沒有太驚訝的感覺。然而他一樣覺得非常尷尬,不禁別開了視線。

空氣冰冷,呼出的氣息嫋嫋上升。尤英卻一次也沒有跟亞裏亞對上眼。

‘肮髒。’

那真是可恥的言行。確實,自己的父親是被魔劍所殺,可是他不能因為這樣就責怪亞裏亞個人。

然而這種事情不是講道理就行的。

對方是魔劍,僅是如此就足以讓尤英的內心動蕩了。

那一天,為了不讓自己因衝動而傷害眼前的亞裏亞,尤英在無計可施之下,隻能選擇逃出房間。

“……有何貴事?”

聲音比想象中還幹啞。良心雖然訴說著自己應該道歉,但是尤英卻覺得自己沒有偽善到能夠這麼做。

亞裏亞緩緩開口,以纖細、不甚可靠的聲音說: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什麼事?”

“——給我睜開你那下垂的眼睛好好看著!”

突如其來的怒罵聲令尤英瞪大眼睛抬起頭。

滿臉通紅的亞裏亞正瞪著他。

“你對我說過對吧?說我‘肮髒’。沒錯,我確實是很肮髒的魔劍——是受到詛咒的劍,而且我絕對逃不過這個命運,無論如何它都會一輩子跟著我……所以我才要說,我要對抗這個命運。我要接受它,然後徹底毀滅它!”

亞裏亞伸出食指指向尤英。

“我不允許你繼續當個沒用的家夥,卻仍憎恨魔劍。我也是有尊嚴的,所以你這個軟弱男給我看著吧——沒毅力的東西!你好好看著我今天是怎樣賣力奮戰的吧!”

亞裏亞隻顧自己罵完,就爽快地離去了。

風吹過留在原地的好好先生腳邊。

“……………………呼呼。”

尤英肩膀顫抖,身子前彎,像是要壓抑什麼般將拳頭抵在胸前。

——我做得到嗎?

如果自己是亞裏亞小姐,能夠像她一樣嗎——對那樣子怒罵自己,但看到自己真正的麵貌之後,卻拔腿就跑的男人說出這些話?他能夠像她那麼堅強嗎?

憎恨她的理由真的存在於這個世上嗎?

尤英抬起頭仰望著依然泛白的天空。

“……對喔,這麼說來,就是今天了呢!”

不管這一天是什麼日子,尤英.班傑明總是很早起床。

盡管今天就是決定軍國命運的日子。

四個小時之後——

集結於首都郊外平原戰場的軍國士兵恰好是三百位。

“時候終於到了。”

“終於到了。”潔諾比一邊呼著白煙,一邊點頭回應瑟希莉。“就讓他們見識見識吧!”

沒有參加戰鬥的潔諾比等人在可以一覽平原的小丘上紮營。潔諾比坐在折疊椅上,亞維站在她身旁的固定位置,多莉斯負責護衛潔諾比,哈維依舊維持旁觀者立場,大陸法委員會的賈絲汀娜以見證人身份出席,瑟希莉和亞裏亞、負責照顧少女王的夏洛特和其他軍國幹部們都齊聚一堂。

頭上籠罩著一層陰鬱的天色,山丘旁的平原上布滿了濃濃的霧氣,整個世界有如染成一片白,因此難以遠望集結在平原上的軍國士兵狀況。但是,冷空氣在傳遞聲音上卻非常有效率。加上因為附近沒有民家一類的建築物,四周顯得非常寂靜,連軍國士兵們盔甲的摩擦聲都清楚地傳了過來。他們舉著的上頭印有四腳駑的軍國旗幟,也好似要揮散霧氣般迎風翻飛。瑟希莉聽說這些士兵都是萬中之選。

“不過,瑟希莉,你為什麼——渾身是傷啊?”

也難怪潔諾比要這麼問。

瑟希莉今天穿著原本的自衛騎士團製服,腰際掛著亞裏亞的劍鞘,這就是瑟希莉.坎貝爾的戰鬥服。然而她的臉和手上布滿了傷痕,簡直有如直到剛剛為止都還在跟某種東西比劃一般。

亞裏亞代替瑟希莉答道:

“做了一點稍嫌粗暴的特訓。”

特訓?潔諾比偏了偏頭,想必是搞不清楚為什麼瑟希莉她們非得進行特訓不可吧!

“對手……帝政同盟國的人呢?”

“應該快到了。”

賈絲汀娜取出巴掌大的懷表,確認過現在的時間後說道。在獨立交易市,這種使用時針計時的時鍾並不普及,所以對瑟希莉來說相當希罕。

這時,突然傳出“沙、沙”這種刺穿土壤般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

漸漸逼近的是馬蹄的聲音。就在一群人四處環顧的當口,淡淡的黑點滲透霧氣,最後馬匹的臉孔從白茫茫的霧氣屏幕中迸出,現身的是毛皮修得整整齊齊的駿馬。

看到跨坐在馬上的人物,瑟希莉不禁渾身汗毛直豎。

閃過她腦際的是在倉庫發生過的所有事情。握著韁繩的手指、踢蹬馬腹的動作、銳利的視線——一切的一切都衝擊著瑟希莉的感情。心髒狂跳,黑不見底的憎恨好似要噴發出來似的,簡直快要逼瘋人了。瑟希莉實在沒辦法控製自己的眼神不要變得凶惡。

——她確實有預感。

能夠想出這場鬧劇的卑劣男人,就瑟希莉所知,隻有一個。

“來遲了一點啊!”

黑衣男子——齊格飛。

他騎在馬上眯細了眼睛,毫不顧忌地睥睨著這邊。

“——”

瑟希莉調穩急促的呼吸,貫徹平靜的態度。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雖然視線沒有別開,但也不必緊咬著不放。

——等等。

直到這時候她才猛然想到,轉頭看向夏洛特。與齊格飛有關聯的不隻自己。夏洛特曾帶領多莉斯等人與瑟希莉起衝突,而這件事的開端就是那個男人的教唆。她沒事嗎——瑟希莉擔憂地往夏洛特那兒看去,卻吃了一驚。

因為夏洛特正堂堂地回看著齊格飛。

而且那雙眼睛絕對沒有被憤怒或憎恨汙染,她驕傲地抬頭挺胸。

‘被陷害純粹是因為我太軟弱的關係。’

夏洛特當然不可能容忍他所安排的奸計,但另一方麵又覺得該恨的是自身的軟弱。把被甜言蜜語教唆的責任轉嫁到他人身上是一種墮落——夏洛特.費洛比西爾做出這樣的結論。

‘可是,我不會讓你出手對付我的主人。’

雖然隻有少許,但她的意誌確實讓瑟希莉找回了冷靜。

齊格飛下馬,捧著騎在後方的黑衣貴婦人之手,協助她下馬。魔劍艾華多妮,她握住馬匹的韁繩,楚楚動人地依偎在主人背後。

“我是帝國與帝政同盟國戰士團團長齊格飛,以後請多多指教。”

“……好久不見了,齊格飛先生。容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軍國的‘總席’潔諾比.Q.藍徹斯特小姐。”向前一步的亞維介紹了少女王,接著指向幹部們。“那邊則是——”

“小人物不重要,介紹了隻會浪費時間。”

看著啞口無言的軍國軍師,齊格飛出聲嘲笑。

“我很不擅長處理這種囉嗦的小事,希望能快點開始。”

“……前來交涉的女戰士也好,你也罷,看來貴國盡是些態度狂傲的人啊!在這麼重要的場合,竟然隻看得到一介戰士團長與其侍從?”

潔諾比似乎在短暫的言語來往之中掌握到齊格飛的本質,隻見她的眼神凝結了。

“很好,那就盡快開戰吧!在此確認,獲勝的一方可以從戰敗國手中取得霍爾凡尼爾戰爭役上的所有權力,沒錯吧?”

“沒問題。”

“我方早已準備完畢,貴國的兵在何處?”

齊格飛倏地以食指指向天空,指尖所示之處是比軍國士兵群更遠的空間,那兒有些許暗影蠢動著。似乎是某種行軍行列,數量看起來比三百名軍國士兵要稀少的一小群影子——

“我們準備來對抗霍爾凡尼爾的是十七隻,由法藍西絲卡負責指揮。”

——他剛剛說隻?

瑟希莉對這奇妙的計算單位不禁皺眉也隻是轉瞬間的事,下一秒閃過她腦海的卻是最糟、最壞的預測,令她的臉反射性地刷白。

“本來想再準備多一點的,不過成功教育到能遵從統帥指令程度的隻有這些。哎,拿來對付人類應該綽綽有餘了吧!”

“齊格飛!難道你——”

齊格飛看向瑟希莉,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

瑟希莉知道自己猜中了。

“潔諾比陛下,快退兵!那不是你們能夠應付得了的對手!”

盡管潔諾比對瑟希莉的緊張態度感到困惑——

“已經太遲了。”

從霧氣中出現的,正是瑟希莉過去所看過的四腳人外。

“差不多該開始了吧!”

“……那個啊,如果輸了的話,我們會有什麼下場啊?”

“別說了,我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剩下的事情潔諾比陛下會設法處理的。”

聖劍師們無不疲憊地坐在地上,每個人都滿臉大汗地互相交談。他們直到今天早上的最後一刻還在打造“聖劍”的仿製品,並且剛將它們交給軍國士兵們。倦怠的空氣充滿工坊。

在這樣的工坊一角,路克正獨自進行著最後的作業。

燒入的作業在幾小時之前完成,他在中子打上目釘穴,並用手錘修正完弧度和曲度,這會兒正在研磨刀身。路克手握長方形的磨刀石摩擦刀身,進行粗研的工作——這就是所謂的“鍛冶押”,偶爾會灑些水清洗表麵的碎屑。

他現在正在打造刀的刀部,此乃鍛造師鍛造作業的最後階段。原本在這之後,刀身會交給專門的研磨師與刀鞘師接手的。

莉紗坐在一旁守護著他,視線牢牢地釘著路克正打磨的刀身。

——這應該是到目前為止路克的最高傑作吧!

這是她身為徒弟的自負。銳利無比的刀,其實從正麵看過去,是看不到刀紋的。透過精製、細心的研磨到極薄使之看不見的程度,刀身也因此不具反光麵。路克現在握在手上的就是這種刀。

這幾天投入新的鍛造方法之後,兩人隻是一心一意地進行鍛造工作。當然,自從聽說短兵戰的消息之後,兩人也很介意瑟希莉等人的狀況,不過他們還是集中心力將眼前的玉鋼打造成名刀。

——付出的結果有了代價,終於趕上了。

路克倏地起身,向癱在一旁的工匠說道:

“能不能幫我備馬?最好是快馬。”

“……啥?”

“拜托了——莉紗。”接著轉過頭來,“沒時間做刀柄了,你有沒有恰好可用的布?拿布條穿過目釘穴,把刀跟我的右手綁在一起吧!”

是。莉紗點點頭,從背包取出布匹撕成長條狀,照路克的指示將他的手與刀的中子部分綁在一起。一旁的工匠訝異地看著兩人的動作。

“你、你想幹什麼?”

“現在應該還趕得上短兵戰。”

工匠們仿佛所有疲勞全被吹散般仰天大叫。

“難道……你準備參戰!?”

“是不得不這麼做。”路克無奈地看著被莉紗綁好的手。“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那個女人一定會這麼做的啦。雖然我個人並不喜歡把為了對抗霍爾凡尼爾而打造的刀,拿來用在短兵戰上,但我不能放著她不管吧?畢竟我又不是不認識她。”

莉紗露出苦笑。刀才剛完成就馬上趕到戰場——雖然不是事先就這樣說好的,但她確定如果是路克就會這麼做。雖然他還是很莫名其妙地不夠率直,然而自己的主人就是這種男人。

“可是——你要用那把刀?既沒刀柄,也還沒做過修飾研磨耶!?”

“修飾研磨隻是把刀的外貌修整得更漂亮而已,就算沒做,刀也可以拿來砍人。那麼做甚至會讓刀受損生鏽,所以根本不必了。”

莉紗放開手說:“綁好了。”路克試著揮動綁在自己右手上的刀,確認狀況之後點點頭。原則上是沒有問題。

路克低頭看看莉紗,一副很想說些什麼的樣子。

但是莉紗卻搶先一步露出微笑。

“就算說了也沒用。不管你要去哪兒,我都會跟隨你。我會不顧一切跟你一起去。”

不需要更多交流了。莉紗踩著輕快的腳步跟在腳跟一轉的路克身後。

“不用刻銘嗎?”

叫住他倆的是聖劍師們的老大。

鍛造師都會為自己的作品刻銘,會在中子的位置分別刻上刀名和鍛造師的名字。這種行為對有相對矜持的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老大之所以會這麼問,就是因為他認為這件事比什麼都重要。

不過,基本上路克並不作刻銘的動作。在他打出滿意的名刀之前,他是不會這麼做的。所以在某種程度的意義上,他其實對這把刀並不滿意——莉紗已經預料到這個答案了。

“在打出值得贈與的好刀時,我就會那麼做。”

莉紗驚訝地抬頭仰望路克,但是他並沒有回望莉紗。

贈與?要給誰……即使不問,莉紗也知道。

他——現在的他想奉獻“聖劍”的人,隻有那麼一個。

有點嫉妒呢!

莉紗當然不會表現在態度上就是了。

6

三百名軍國士兵全都帶著刀。

那些是工匠們夜以繼日賭上性命打出的“聖劍”仿製品。盡管是仿製品,畢竟還是用來對抗霍爾凡尼爾的武器,這些武器的銳利度可不比平常。雖然每把刀的長度和弧度都有所不同,但都是預定用來對抗霍爾凡尼爾的武器。

比方說輕易超過小孩子身高的大太刀,便是為了斬斷霍爾凡尼爾巨大的身體而存在的。依照初代哈斯曼的遺書與目擊者所言,該野獸的外貌都透過大致的敘述流傳下來。一般拿來對付人用的刀劍無法將之製伏——這種刀就是基於這類判斷而打造。其他還有短小的脅差,是大太刀折斷時保險的備用刀,總之都是以打倒霍爾凡尼爾為主軸而配備的武器。

目前正有三百名精銳士兵配備了這樣的武器,個個都是精挑細選過、武藝高強之輩。其中有正規軍人,也有之前的傭兵。他們從去年開始,接受的訓練既不是對人格鬥,也不是攻城戰略,純粹是為了“對抗霍爾凡尼爾”而設計的訓練。

所以——很巧地,帝國安排的士兵是人外這件事,正好能拿來測驗大太刀、脅差,還有精銳士兵們的實力,就意義上來說,或許可以說來得剛好吧!甚至還應該感謝,這些刀劍第一次上陣並不是在正式的討伐場合上。

因為它們根本完全派不上用場。

敵人總計是十七隻人外和指揮人外的一名女戰士。隻要全身穿著黑漆漆甲胄的戰士戰斧一揮,四腳人外就會大舉撲向軍國的部隊。

然後是一場殺戮。

人外的前進動作非常特殊。四條腿中的前兩條從一半的位置被切斷,取而代之的是分別植入的厚重長槍;因此它們的腳步是以兩隻前腳的長槍刺入地麵固定之後,再用兩條後腿把身體往前送出的方式前進。它們的兩條後腿上布滿了極其不自然的粗壯肌肉,以這些肌肉反複做出的跳躍可謂如怒濤般的逼近。

每一隻人外都約有兩匹馬般巨大,利用猛烈的衝刺首先鏟倒擔任前衛的士兵們,並趁士兵跌倒時踩碎他們的頭顱或腿等部位。雖然擊發了象征開戰的大炮,但因為濃霧彌漫,士兵們仍被接二連三、有如飛降撲擊的人外們重挫了勢頭。

敵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使得部隊的信心動搖如海潮般擴散,但英勇的士兵們立刻甩開這種念頭,人人手握大太刀從四方包圍人外,一齊斬上去——接著他們要不是被刺穿、就是被切成細細的碎片一個個死去。

人外都背負著“劍山”。從背部胡亂地生出幾十把大大小小的劍刃,種類也從雙刃、單刃,甚至到錐子都有,各式各樣的劍尖隨意地往各個方向刺出。有些誤判那異常模樣的蠻幹士兵大意地直接往劍山撲去,結果全身遭到貫穿而當場死亡。就算沒有飛撲過去而改用大太刀豪邁地揮砍,也會被劍山猛烈地彈開刀子失去平衡,在人外通過他們眼前的時候,身體就被大卸八塊了。

這時終於有某位士兵的大太刀砍中了人外的肉體——然而,那也隻是在堅硬的皮膚上淺淺畫出一道傷口而已。隻消幾次彈開,聖劍師們自豪的太刀刀刃就已經損毀。如果隻是這樣倒還好,大部分的刀甚至整個彎曲折斷,成了無用的廢物。

軍國的前衛部隊們單方麵遭到驅散,而後衛也因為霧氣的影響無法及時掌握現況,隻聽得到刀劍碰撞的聲音、夥伴的慘叫聲,以及足以吞沒些聲音的人外咆哮聲,不斷地挑起本能的恐懼。然後他們會看到為了斬殺刺殺踩殺人類而過來的人外身影,並發現它們的真麵目——

戰鬥開始到現在隻過了十幾分鍾,雖然有一隻人外被大太刀從口中貫穿腦部死亡,但軍國士兵被殺害的數量卻已經到達半數以上。

人外們甚至開始啃食人類的屍體。

隨著時間流逝,霧氣也多少消散了一些。

現在從山丘的紮營地,已經能夠一望鮮血與怒喝交錯而過的戰場狀況了。

“不對!絕對不是這樣!”潔諾比發出夾帶哀嚎的聲音。

“朕不是為了這樣的殺戮行為——不是為了要他們白白送死,才統帥他們的!”

瑟希莉忿恨地咬牙。她知道那些人外的存在,跟上個月突然混進都市裏的是同樣的四腳野獸。就連擁有魔劍的瑟希莉在麵對一隻時都得拚個你死我活了,如果一次來一群會怎麼樣——路克說過,想必可以輕易毀掉一座都市。

每個在紮營地的軍國人都鐵青著一張臉。

“那是拿來‘對抗霍爾凡尼爾’的?那不就是霍爾凡尼爾本身嗎?”

亞維回頭看向齊格飛。麵對這樣的狀況,就連他也忍不住口氣變得粗暴。

“那些人外背負的劍擁有抵消靈體的效果。”齊格飛悠哉地淡淡答道。“在‘對抗霍爾凡尼爾’這方麵,應該具有很充分的理由吧?”

“不過,這不是人類該采用的戰法,更遑論……這幾乎重現了代理契約戰爭。”

“我們的敵人可是大陸史上最凶惡的霍爾凡尼爾啊,並不是以人類的認知能夠局限的凶猛野獸。既然這樣,那我們也該甩掉常識的束縛,不是嗎?”

雖然亞維死咬著不放,但都被齊格飛輕佻地回避掉了。

瑟希莉一邊聽著兩人這般互動——

一邊悄悄地做出決定。

——果然是非做不可了。

她環顧眾人,哈維雖然是旁觀者,但臉上血色盡失;夏洛特和多莉斯分別從兩側支撐著不斷顫抖的潔諾比;軍國的幹部們茫然落失地呆立當場;賈絲汀娜麵無表情地雙手抱胸;艾華多妮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安撫著馬匹……瑟希莉觀察著這些人的臉,最後看向自己的夥伴。

“我最近了解了,我們大概會不得好死吧!”

“真的呢!”

“就算如此,你願意隨我下到地獄的盡頭嗎?”

“即使我死了,答案也不會變。”

解開沉眠,尋求真實,風凝吾手——以殺神。

亞裏亞輕聲唱頌變化的咒文,在一陣旋風席卷之下幻化成一柄細劍。

瑟希莉手握魔劍,回顧紮營地,發現每個人都一臉驚訝地看著她。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說:你想幹什麼?

“潔諾比陛下,請退兵,軍國吃敗仗了。”

潔諾比驚訝地倒抽了一口氣。

“瑟希莉小姐,你想做什麼?”

“你應該很清楚,事到如今,不可能逆轉戰況了。”

壓倒性的蹂躪,仔細看看戰場就知道還在作戰的士兵已經不滿一百了,完全沒有波濤洶湧的戰況。潔諾比因為無法反駁而低下頭。

“這麼一來,軍國在霍爾凡尼爾一戰上所擁有的權力,就得全部轉讓給帝政同盟國了。”瑟希莉看向黑衣男,“沒錯吧,齊格飛?”

齊格飛應當是在推估瑟希莉的意圖吧!他眯細眼睛,沒有馬上回答。

不過,他還是低聲地以一聲“沒錯”承認了。

“那麼我再問一件事,如果還有另一股勢力,將擊敗軍國的貴國人外打退,這時那些權力的歸屬將是……?”

“……你說什麼?”

“比方說,處在中立立場的獨立交易市人士打贏了——這樣的話呢?”

瞬間空白之後,周遭的人總算理解了瑟希莉想說什麼。

慌張起來的是她的上司哈維:

“瑟、瑟希莉!!你突然胡說些什麼呀!!”

“布列辛團長請先別說話。”瑟希莉斬釘截鐵地說罷,“齊格飛,回答我啊!如果獨立交易市的人驅散了人外們,你們從軍國手上贏來的權力將會暫時交予都市而呈保留狀態——應該是這樣沒錯吧?因為獨立交易市擊退了打敗軍國的人外,意味著交易市是在場最強的吧!”

瑟希莉知道這論調根本說不通,因為光憑武力根本無法保證能對霍爾凡尼爾生效,但她也知道這狗屁道理可行。

一定可行。

“法藍西絲卡稱這場短兵戰是比‘武力’,那麼我剛剛說的理論應該說得通才是。”

齊格飛臉頰抽搐,似乎在忍耐著什麼一般。

“你說——你要和那邊那個男人,就你們兩個參戰?”

被指名的哈維“咿”地驚叫出聲,但瑟希莉卻搖頭否定。因為這是她自找的,所以壓根兒沒有連累哈維的意思。

“就我跟亞裏亞兩個人。”

啊啊,講出口了——雖然表情依舊堅毅,但瑟希莉的內心卻淌著血淚啊!

當她想到這亂七八糟的狗屁理論時,還想著如果對手是人類,那麼應該勉強有辦法應付這種荒謬的事情。畢竟她有亞裏亞,隻要能善用魔劍的力量,就算麵對上百個敵手還可以應付,自己也為此而不斷修煉——瑟希莉甚至抱持著這層自負。

不過,事實攤在眼前,敵人是人外兵器。以前麵對一隻就打得那麼辛苦了,現在要麵對十隻以上。該怎麼打?要怎麼打破它們在人類指揮之下擺出的陣式?魔劍的風應該會被它們背上的“劍山”抵消,那麼能夠以區區的肉體對抗嗎?有勝算嗎?怎麼可能,具體的方案根本沒有啊!

“…………你想死嗎?”

沒錯,瑟希莉可能會死在這裏。

她怕得幾乎要哭出來了,身體顫抖也絕對不是因為寒冷之故。

這時候的瑟希莉實在恨死了自己的個性。

——盡管如此,我還是做好覺悟了。

如果這時候我不挺身而戰,隻是眼睜睜地放任那些人外不管,事情一定會比現在更糟。這是幾乎等於確信的直覺。這場短兵戰背後,一定有不單純牽扯到利益關係的某種陰謀。

亞維說得沒錯。

眼前的戰場就是過去各種有形無形惡魔徘徊於上的代理契約戰爭,是將那場地獄大戰部分重現的光景——也就是齊格飛所描繪的未來藍圖!

所以瑟希莉不能在這裏退縮!

對擁抱理想的自己來說,“害怕”或“可能會死”絕不構成可以夾著尾巴逃走的理由,所以——

“我不會死,一定會獲勝。”

她刻意斷言道,給顫抖的肺部灌注活力,用拳頭敲打抖個不停的大腿,以牙齒緊緊咬住毫無血色的嘴唇,眼睛則瞪大到足以冒出血絲般,如同過去那樣抱著覺悟宣告:

“我說過了——我會實現所有理想。”

讓覺悟化為現實。

“啊哈,也好。”齊格飛大笑出聲,有如興致被挑起了般高聲約定:“小姑娘,你就試試看啊!如果你能順利幹掉我的人外,我就把這場短兵戰的結果予以保留。哎,你可以當場招募願意與你一同並肩作戰的人啊,反正再多上一個人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你還是會白白送死。”

“這樣不行!”賈絲汀娜慌張地介入,“如果現在就讓坎貝爾家的人死去可不太妙!雙方都請撤回方才的發言!”

但齊格飛隻管大笑。

瑟希莉也沒打算聽從大陸法委員會的人說話,更重要的是齊格飛的哄笑實在很令人反感。被抹上的最惡劣的記憶削弱著瑟希莉的霸氣,她有如要趕跑這陣寒氣般大吼出聲:

“我確實收到你的約定了!”

“請不要擅自決定!”

哈維在此出麵抗議,瑟希莉不禁皺起了眉頭。她判斷依照齊格飛的個性,一定會答應她提出的要求。但是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最大的障礙就是他,獨立交易市公務員、一號街自衛騎士團團長哈維.布列辛。

瑟希莉馬上思考說服對方的說詞,但哈維仍步步進逼。

“你竟然自稱獨立交易市的代表,要越權也得有個限……咕呃!”

他就這樣被突然從後方霧氣裏登場的馬匹踢中背部,跌了個狗吃屎。

“啊,抱歉啦!”

馬上的人以完全沒有歉疚之意的聲音道歉。很遺憾地,哈維就這麼被馬匹踩在蹄下,當場昏厥,所以也聽不到這句抱歉了。

路克根本不管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的狀況,“唷”地輕盈下馬。緊緊抱住他的腰的莉紗沒辦法順利著地,“嘎啊”一聲跌倒在地。

奇妙的是,路克的右手上綁著一把刀。他環顧在場的眾人,看到瑟希莉之後就直接往她身旁走去,唐突地用空出來的左手握住她的手。瑟希莉突然被粗糙的手掌這麼一握,嚇得發出打嗝一般的聲音。

“你的手太冰了,這樣劍會握不緊的——莉紗。”

有!莉紗倏地站起身子。

“替瑟希莉暖暖手吧!”

“了解了!”

“呃,那個……路克?”

放開手的路克自顧自地看向遠方戰場,想必他光是靠這個動作就掌握到大致的戰況了吧,隻見他回過頭來問道:

“瑟希莉.坎貝爾,我跟你確認一下。”

接著拿起綁在右手上的刀尖指著平原上的人外群。

“隻要將那些一隻不留地殺光就可以了吧?”

‘那麼我問你,對你來說,那個男人算什麼?’

或許已經弄清楚了。

盡管不合時宜,但瑟希莉總算想通了。潔諾比問她那個問題的答案,還有——與路克對練的時候,為什麼會有種“不對勁”感覺的理由。

因為他不是自己的敵人。

——他是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