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話 ——如鉛
No Gi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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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壓壓的天空被如雲霧般的火山灰掩蓋得朦朧一片,月光則隔著這層斑駁的灰幕微弱地灑下。大地所能承受到的光亮非常淡薄,因此這片月色下的平坦原野還是難逃遭深邃夜幕籠罩的命運。
然而在深夜的世界中,還是出現了一顆小光點。
光點在漆黑的地平線正中央灼然閃爍著,內側還暗藏著兩道人影。
兩道人影盡管身高差距極大,但都同樣以全黑的裝束包裹身體,就連頭部也用黑色的蒙麵布遮蔽,唯一接觸到外界空氣的雙眼則射出了陰森森的光芒。這種幾乎全黑的打扮徹底融入四周的黑暗中,使這兩個人影的存在難以辨識。
兩個全黑的人物就著光點窺看山穀,不知在低聲交談些什麼。
「這裏就是『爪痕』嗎……?」
「肯定是。本地的人都是這麼稱呼。」
從說話聲判斷,他們分別是一男一女。他們吐出的白色氣息被風卷成了漩渦狀。
在平坦原野中發亮的這顆光點,其實正是以火點燃的油燈。油燈照亮了兩名黑衣人的立足點附近——就在他們的正前方不遠處,被薄薄一層白灰覆蓋的地表突然中斷,唐突地變為斷崖峭壁的一部分。
山穀的深度仿佛能直通地獄,至於對岸則在遙遠的另一頭。光憑油燈的微弱照明根本無法測度前述兩者的終點。隻要向前踏出半步,就很有可能會落入一個讓人無限墜落的無底洞——眼前的光景確實會引發如此錯覺。仿佛在呼吸的深穀之暗,與夜色所孕育的黑並沒有明顯的界線,讓人聯想到世界的盡頭。
刻劃在地表的巨大裂縫——
『爪痕』。
大陸史上最凶惡的人外往昔憤怒跺足時,所造成的振動與衝擊割裂了大地,進而製造出如此巨大的豎坑——根據本地的傳說,這就是爪痕命名的由來。
「不過一旁就是火山了,搞不好隻是受地震影響所出現的地形?」
「不同意。這跟你故鄉所見的斷層性質有明顯差異。」
其中一名黑衣人——也就是個頭較矮的女性如此答道。
「地形的斷裂剖麵太過光滑。就算被風吹雨打多年,斷崖兩側還是毫無崩塌的跡象,依舊維持同樣完美的傾斜角度。此外,光是站在深穀邊緣,便能感受到底下充滿高濃度的靈體。由此可知,這道裂縫並非天災的產物,而是那名人外以某種方法撕裂或割開大地造成的。」
「……這一帶雖與活火山接壤,但卻鮮少發生地震,應該也跟霍爾凡尼爾有關吧!」
「肯定是。初代哈斯曼應該也為此在這兒留下了某種術式。」
聽完女性的說明,男子以「真難溝通」的態度歎了口氣。他提高原本放在腳邊的油燈,試圖將光線對準洞穴。除了隱約可見彌漫在半空中的火山灰外,關於穀底的麵貌還是一無所獲。
「不過,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
「肯定是。獨立交易市的某個騎士,已經用一把跟我能力相同的魔劍實地測試過。當然,因墜落而造成的輕傷必須忍耐。」
「聽起來一點也不安全啊……『無銘』,那就拜托你囉!」
「不同意,你該信賴的應該是你自身操控魔劍的技術。」
「別鬼扯了……快準備吧!」
了解——被稱為『無銘』的黑衣人簡短應了一聲,接著便將手伸向自己的衣服。
一頭白色的長發自她的蒙麵布底下散開。
此外,還有左右對稱、眼鼻等五官都過於端正的麵容。
她身上的黑衣落至腿邊,除此之外底下便是一絲不掛的狀態。油燈的微弱光線朦朧地照亮了她的裸體——纖細又富彈力的肢體、平坦的乳房以及略嫌扁平的臀部全都一目了然。
然而,她身上最顯眼之處還是四散於肌膚各角落的疤痕。那些看起來並不像是因毆打或燙傷等外力所造成,反而比較類似肉體內側被毒素侵入所形成的斑點。即使袒身露體,她散發出的震懾感還是遠超過誘惑力。不知為何,她身上的氛圍似乎缺乏正常人該有的體溫,再加上如今這種赤條條的狀態,更讓人不禁聯想起慘遭拋棄的人偶。
全裸並沒有讓女性產生任何羞恥或寒冷的顫抖反應,她隻是冷靜地詠唱道:
「解開沉眠,擊斃魔王,風臨其地——以殺神。」
異樣的暴風突然刮起。以該名女性為起點竄出的小型台風,掀起了覆蓋於地表的薄薄火山灰,就連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都不由得踉蹌了一下。隨後,女性的身影便在風渦中消失了。夜空被銳利而狂暴的風切過,發出高亢的聲響並飆向原本寂靜無聲的周遭地帶。
就跟強風誕生時的唐突一樣,這異樣的光景也是在同一種無預警的狀態下四散消滅。盡管方才的怪風隻持續了短短數秒,被刮起呈螺旋狀的火山灰卻依舊形成渦狀兀自打轉。
黑衣男子將先前以腹部保護的油燈再度舉高,但原本女性佇立之處已空無一人,隻剩下一把刺入地麵的短劍。
被單獨留下的男子彎身拔起它——那是一把造型奇妙的刃器。雖是尖端銳利的雙刃短劍,其刀刃卻呈現蛇般的波浪狀,劍身表麵也加上了象征某種生物尾巴的裝飾。
這把散發著莫名神秘氣息的兵器俗稱馬來短劍。
黑衣男子緩緩綁緊蒙麵布兩端的繩子,接著便從背包取出護目鏡戴上。跟剛才脫光的女性恰好相反,男子此刻是處於完全密不透風的狀態。至於女性拋下的黑衣則與熄滅的油燈一同收進了背包。
「想當間諜也不輕鬆啊……」
當油燈的火完全消失時,黑衣男子的身影也徹底融入了無盡的夜色中。
「如果摔死的話,我一定會恨你一輩子。」
男子雖然如此喃喃說道,但卻毫不猶豫地蹬地衝刺。
他對準鑿開地表的洞穴縱身一跳,切開了下方的大氣。
『爪痕』將男子全部吞噬後便陷入沉默——但一瞬間,穀底又再度竄出了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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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迎接新年過後沒幾天。
今早,瑟希莉·坎貝爾也是在東方天際呈魚肚白之時便自床上起身,將睡衣換成鍛煉用的服裝,並仔細進行柔軟操以舒展全身筋骨,最後才開始在附近兜圈子——她跑入七號街農地旁的田埂讓身體整個熱起來。待所有暖身運動結束,才以直立的樹木為對象進行劍術修練。包括出劍的軌道、踏步、身體移動、呼吸法等等,反複操練一連串的揮劍與動作技巧,提高每一項細節的精確度,甚至試著藉此摸索出新的心得。這種訓練方式早已深植其心,因此最近她又將訓練的分量提升,光是跑完一遍流程就到汗如雨下的程度。
結束練習後,瑟希莉便返回坎貝爾家暫時棲身的棚屋。一進入自己的寢室,她將內衣褲與練習用服裝一齊扒掉,頓時一絲不掛。接著,她又以走入家門時順道打上的井水把布沾濕,開始清理滿是汗水的身體。冰冷的井水碰觸因鍛煉而火熱的肌膚令人感到沁涼無比。在身心都舒暢許多後,她才站在鏡子前麵。這麵鏡子是她家專屬的女仆——菲歐·艾金斯自崩塌的坎貝爾家瓦礫堆中拖出來的,因此,除了鏡麵有龜裂外,模糊不清與生鏽的痕跡也很顯眼。
瑟希莉穿上內褲與衛生衣,然後才是各項裝備——包括以白色為基調的披肩外套、掛在纏腰布裙上的劍帶、甲冑、鐵製護胸、護肩、護手等,各自牢牢固定在各個部位;接著,便將代表隸屬於自衛騎士團的項鏈掛在胸前。她是在去年早春加入自衛騎士團的,如今她所穿戴的裝備可是比當初厚重不少。
以梳子將如熊熊火焰般的紅發整理好,最後,瑟希莉戴上配有一輪花朵造型的發飾。
她檢視著自己的外觀是否有任何不整之處。
她對著鏡中那雙紅色的眸子凝視,這才以堅毅的眼神,打從心底發出一聲:
「很好!」
身體處於巔峰狀態,仿佛有無限的活力。今天又可以好好努力了。
當瑟希莉為了讚許自己的意誌準備點頭時——咕嚕,她的下腹部卻很不給麵子地發出巨響。
「早餐已經準備好囉。」
說這句話的人似乎早就看準瑟希莉的肚子會在這時發出抗議。瑟希莉轉頭一看,不知何時,身著睡衣的亞裏亞已在房間入口處輕巧地探出頭。
瑟希莉紅著臉假咳一聲,她的戰友則發出意味深長的竊笑。
「我、我現在就過去。」
「快點來吧!」
房間外,一襲圍裙式洋裝的女仆菲歐·艾金斯正將早餐整齊地放在餐桌上。她那後梳的棕發看起來嚴肅又帶了些優雅。態度強勢且咄咄逼人或許是這位女仆性格上的小瑕疵,但以處理家務的手腕來說,她可是無可挑剔。事實上,她也包辦了坎貝爾家裏裏外外的家庭勞動。
餐桌邊已先坐了一名紅眼紅發的婦人——也就是瑟希莉的母親露西·坎貝爾。原本身體就不好、時常臥病在床的她,今早又是以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將身體重量全部交給椅背。隻見露西縮著肩膀、在睡衣上披了件外套,並抓著位於胸口的外套前襟。
菲歐拿著出水口還兀自冒出蒸氣的熱水瓶,轉頭麵對剛好從寢室走出來的瑟希莉。
「到齊了,那就開動吧!」
四人圍著餐桌,等露西與菲歐結束餐前的禱告,才各自以個人的步調用起早飯。早已饑腸轆轆的瑟希莉豪邁地啃著剛出爐的麵包,還因此被母親念了一句「真沒教養」。
話說回來——露西突然以煩惱的表情用手抵住臉頰。
「這種房子根本擋不住外頭的風,身體哪受得了呢。」
暫住於棚屋的坎貝爾家,將這塊空間當作臨時的「客廳」使用——雖說麵積還算寬敞,但因為與玄關口之間毫無阻隔,戶外的寒風總是長驅直入。
「母親大人,請再忍耐一陣子。哈唔,我們會繼續努力,哈唔哈咕,進行改建。」
「瑟希莉,嘴巴有食物的時候不要說話!」
經過前陣子的帝政同盟國襲擊事件,獨立交易市的重建工作目前還如火如荼地進行,部分無家可歸的市民隻能暫時棲身於散布都市各處的臨時住宅。由於重建好的房子必須優先交給一般市民使用,所以像隸屬自衛騎士團公務員的坎貝爾家,就隻能排在最後,必須長時間遷就這種難以恭維的木造棚屋。
等肚子稍有飽足感,也是瑟希莉該出門執勤的時候了。她佇立在玄關口,自屋外灌入的隆冬空氣果然令人感到寒風刺骨。她自然而然地挺直背脊,先前舒展開來的肌肉也不自覺再度緊縮起來。
「你的氣勢跟先前完全不一樣唷?」
來送行的亞裏亞這麼說道。
「……是嗎?」
「嗯。如果拿我們剛認識的時候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亞裏亞就好像在凝視什麼炫目的東西般眯起眼睛。
「包括氣氛與表情在內,感覺全都變了。」
這兩個好夥伴首次相遇是在瑟希莉剛加入自衛騎士團不久。與火焰惡魔交手的「市集」事件後,這兩人才正式開始並肩作戰,至今尚未超過一年。
瑟希莉搖搖頭。
「我的個性到現在還是很毛躁。你之所以會覺得我看起來不一樣,大概是因為我比以前嚴肅吧!」
「變嚴肅了——這麼說來也不算壞事呀!」
「話是沒錯。」
「你不滿意嗎?」
「我覺得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這位戰友無奈地吐了口氣。
「瑟希莉也該學會偶爾誇獎自己一下,不是嗎?」
但瑟希莉似乎不是很想討論這個話題,隻回了句「以後再說」便打住了。
「我得去執勤了。」
「好,你慢走吧!」
亞裏亞將一把收在鞘內的劍遞給對方。
這把武器的外觀樸素,質量頂多算是普普通通。
瑟希莉接過劍後,將它吊在腰際的劍帶上。
她帶著這把並非她好夥伴的武器,在好夥伴目送下,獨自前往職場。
『由於之前與帝政同盟國的戰鬥消耗過度劇烈,暫時陷入疲憊狀態。』
對於亞裏亞無法變身為魔劍這點,大致上兩人已取得了如此的共識。
造成此事的罪魁禍首,正是帝政同盟國對獨立交易市的襲擊行動。該國所放出的人外兵器與惡魔,同樣給都市帶來嚴重的損害。
瑟希莉與亞裏亞在襲擊行動前,就已經因為要從前同盟列國的某個小國逃脫而精疲力竭,又加上之後為了殲滅惡魔而耗盡氣力。當下的『無法變身』狀態,應該隻是疲勞過度而出現的暫時症狀——自衛騎士團的其餘幹部也是如此推測。
在查明確切的原因前,為了使症狀緩和並恢複體力,亞裏亞被騎士團命令隻能暫時留在坎貝爾家中待命。倘若「疲勞」就是真正的起因,再讓她從事任何活動隻會導致症狀更為嚴重。何況,包括尤英以及騎士團內熟悉祈禱契約的成員們,現在都正透過初代哈斯曼的研究資料尋找解決之道。
另一方麵,瑟希莉則恢複了正常的勤務工作。即便她擔憂自己的戰友,為了重建都市,現在要忙的事多如繁星,不管原本是多親密的夥伴,如今的瑟希莉也無法為了亞裏亞拋下自己的職責不管。況且在之前的襲擊事件中,瑟希莉的實力已深獲眾人肯定,這更讓她肩負了不能離開工作現場的使命感。
因此,這幾天她們會分開行動也是理所當然的。
「咦?你今天沒跟亞裏亞小姐一起來嗎?」
「是啊,因為亞裏亞有其他工作——」
在前往市公所的途中,認識瑟希莉的市民忍不住對她如此關切。而且不是隻有一、兩人而已,幾乎每個與她擦身而過的熟麵孔都會迸出相同的疑問。
隻要是住在獨立交易市的居民,大概每個人都知道亞裏亞的真正身分是魔劍。去年春天在「市集」事件中,亞裏亞就已經在大批觀眾麵前表演過變身秀了,而平常她跟瑟希莉一同在市區內巡邏的模樣也廣為人知。之前的襲擊事件更是讓亞裏亞的知名度瞬間暴漲,在對付巨人惡魔時這兩位夥伴合作展現出的高超技巧,讓亞裏亞跟著瑟希莉一起變成了都市的大名人。
因此市民們都能理解,亞裏亞的真正身分並不是普通人,而是一把以己身之力守護都市的魔劍。
『正因為如此,所以必須隱瞞她現在無法變身的狀態。』
沒錯,獨立交易市公務員、三號街自衛騎士團副團長——雷吉那多·戴拉蒙就這麼表示。
『人外兵器、惡魔、魔劍……為了要與手中握有大量武力的帝政同盟國對壘,亞裏亞對獨立交易市來說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戰力。千萬不能讓外人掌握她如今的異常症狀。』
即使是在自衛騎士團當中,明白亞裏亞現今情況的人也不多。因此瑟希莉在與亞裏亞分開行動時,總是小心翼翼、不讓他人察覺出亞裏亞有什麼失常之處。
抵達位於三號街的市公所後,瑟希莉在正麵的玄關口與恰好也要上工的同僚不期而遇。
「早安,帕蒂。」
「哎呀,早安。今天也這麼早呀!」
「你也是啊!」
這位擁有栗色秀發、戴著一副厚重眼鏡的嬌小女性——帕蒂鮑·德溫,是負責庶務與治療業務的都市文職公務員。從瑟希莉一加入騎士團開始,帕蒂不知為何就對她特別照顧。
「吶,瑟希莉,我們好久沒一起吃午飯了耶?你今天中午有空嗎?」
「抱歉,我今天剛好有事。」
「是嗎?嗯——那我就去關心一下亞裏亞的情況吧!」
兩人揮手道別後,瑟希莉便走向騎士團的集合場所。
離規定的執勤時間還有一段空檔,但已經有許多名團員聚集在該處了。
「您早,瑟希莉小姐!」
首先感應到瑟希莉現身並大跨步衝過來的是一位少女騎士。她的鼻子周圍有明顯的青春痘痕跡,芳齡可能才十五、六歲左右,在團員中可說是非常年輕。但少女騎士的身材可完全不輸給其他男性成員,不知是不是意識到這點,她在騎士團的製服下並沒有使用纏腰布裙,而是以男人穿的長褲取代。此外,她的劍掛在右腰際,由此可知她是個左撇子。
這位少女騎士名叫哈澤爾·金伯莉,由於憧憬英勇的瑟希莉才在不久之前加入騎士團。
「今天也請您多多指教!」
「哪裏哪裏,哈澤爾。希爾妲,你今天還是來得很早啊!」
靜靜地站在哈澤爾後方的女騎士輕輕舉手回應瑟希莉。她的黑長發編成一束自後頸項垂下,臉上還殘留著些許雀斑。五官盡管端正,表情卻缺乏活力,散發出一股沉默寡言的氣氛。.
她跟哈澤爾不同,下半身穿著女性的纏腰布裙。
希爾妲·柯文迪許——來自前同盟列國,過去曾與瑟希莉等人為敵,但在先前與帝政同盟國的戰鬥後,便借機投身自衛騎士團。
希爾妲坐在騎士團集合場所的圓板凳上,「呼啊」地打了個超大的嗬欠。
「我看你好像沒睡飽?」
「……誰教那個笨蛋哈澤爾每天一大清早就把我拖來這裏。」
你在胡說什麼——當事人哈澤爾不滿地嘟著嘴。
「像我們這種新加入的成員,本來就應該提早來集合場幫前輩們打掃。何況如果我不把希爾妲吵醒,你一定會遲到。」
「但你叫人起床的方式也太粗魯了吧!為什麼每次我早上醒來都會發現自己身上有傷?」
「誰教希爾妲那麼愛賴床——」
麵對這兩位相互抱怨的後生晚輩,瑟希莉忍不住浮現苦笑。
由於她們幾乎是同時入團,所以前往現場作業時總是會被分配為搭檔。雖然她們老是像這樣成天吵個不停,但或許是因為就連日常生活與起居都是一起行動,這兩人的關係並不像看起來那麼惡劣。
既然大家都到齊了,就不必空等執勤時間正式開始。於是瑟希莉便催促著那兩人:
「今天大家好好也加油吧!」
哈澤爾朝氣蓬勃地回應,希爾妲則有氣無力地從圓板凳上抬起屁股。
隨後這三人便一道自市公所起程。
經過襲擊事件與一段休養期後,重新恢複勤務的瑟希莉,這幾天可說是忙得不可開交。
她的基本任務是帶領這批後進,也就是新團員,在市區內進行警戒巡邏,今天當然也不例外。為了讓瑟希莉指導哈澤爾與希爾妲,這次的勤務還是以這三人為一小組。
雖說經過襲擊事件後,市民們的團結程度顯著提升了,然而比起之前,犯罪的發生率卻有明顯上升的傾向。包括竊盜、強盜、傷害、恐嚇、隨機殺人、走私玉鋼等等,勃發的犯罪類型可說千變萬化。當然,瑟希莉一行人除了要偵查這些犯罪活動外,市區警戒巡邏也能大為消除市民的不安全感。此外,最近還有兩名采集火山灰的灰商失蹤,她們也接獲了要調查此案的命令。
另外,還有一點,基於如今戰雲密布的大陸情勢,外地人士想要進入都市也比以前困難許多。舉例來說,從外地來的商旅如果想入住市內的客棧旅館,就必須出示在都市正門取得的許可證;許可證上頭記載了申請者的身分,甚至騎乘馬匹的鼻紋等等相關資料,瑟希莉等人在市區巡邏時,也必須針對這部分進行攔檢。
至於自衛騎士團的其他任務還包括重建被破壞的市區,以及強化獨立交易市周圍的防禦工事。上述任務雖然都逐步從自衛騎士團交接到專門的工匠或師傅手上,但如果瑟希莉在警衛巡邏的空檔恰好路過工地,還是必須從僅有的休息時間中分割出來,協助施工人員作業。早點讓都市重建完成可是騎士團的當務之急。瑟希莉在取得漢尼巴爾·昆薩團長的許可後,已經擴大了每次的巡邏範圍,這麼一來便可前往更多受創的市區與施工現場。關於上述事務,哈澤爾與希爾妲也非常積極地參與。
「強化防禦工事」這個主意,是從與惡魔戰鬥的經驗中誕生的。當初根據某位市民的提議,在市區各處架構起配置了玉鋼的防禦陣地,並以此為據點對抗惡魔。在祈禱契約的效力下,陣地內的靈體會急遽地耗損,惡魔的能力也會因此大幅削弱。這種戰術在先前的襲擊中發揮了無比卓越的功效,因此眾人才決定將其視為日後固定的對戰手段。如今類似的防禦陣地已經先從都市周邊的圍牆優先施工。當然,瑟希莉一行人也希望自己能盡量幫上忙。
結果光是在市區內繞了一整天,就足以讓她們在日落時分累得人仰馬翻。
但瑟希莉等人一天的工作並非到此就告一段落。她們返回市公所後,必須以口頭向忙於整理數據的副團長進行當天的任務報告——真的有必要時還得以書麵方式進行。等這些工作都完畢了,她才能前往所內的訓練場對新進團員進行戰鬥指導。
「嘿啊啊啊啊!」
人高馬大的哈澤爾以無刃的訓練用長劍使勁朝瑟希莉劈下,後者也以相同的兵器還擊。針對這位小姑娘破綻百出的下盤,瑟希莉忍不住以甲冑的前緣輕輕頂了一下。
趁哈澤爾因受突襲而猛然跌倒的空檔,希爾妲一聲不響地偷偷繞了過來,以木劍對準瑟希莉的眉心刺出一劍。瑟希莉隻不過輕輕將頭朝側麵撇開便順利閃過,還迅速朝希爾妲淨空的側腹部砍去。
希爾妲見狀馬上以左手所持的另一把木劍擋住瑟希莉的反擊。她雖然想模仿方才瑟希莉擋住哈澤爾猛力一擊的動作,但瑟希莉的腕力畢竟與哈澤爾截然不同。在遭受出乎意料的強大打擊力道後,希爾妲忍不住朝後踉蹌了幾步。
發現對方退縮後瑟希莉立刻以滑步進擊,伴隨著逼近對手的步伐,同時施出一記橫斬。盡管希爾妲試圖以左手的木劍勉強攔截朝自己額頭落下的攻擊,但依然抵擋不住瑟希莉的沉重力道,武器自手中應聲掉落。
瑟希莉毫不放鬆地繼續在地麵上滑行,並緊接著施展出後續的追擊。她的連續斬擊不隻威力驚人,就連速度也讓人瞠目結舌。足以撕裂空氣的尖銳揮動聲幾度撲向希爾妲,她隻能以僅剩的右手木劍勉強招架,最後終於在瑟希莉的第四波攻擊中慢了半拍。
等希爾妲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的脖子已被人架上武器,她隻好以投降的姿態舉起雙手。
「還沒完呢!」瑟希莉回過頭,「快站起來,哈澤爾!你隻是摔了一跤而已吧!」
哈澤爾按著自己的鼻頭,慌忙爬起身。
「你這種不顧一切盲目突擊的壞習慣最好趕快改掉。」
「體、體力充沛跟臂力驚人就是我最大的優點。」
「那就用你的優點試著打倒我看看。」
哈澤爾表情緊繃地自喉嚨應了一聲,隨後便咬牙切齒地衝了過來。
「喝啊啊啊啊!」
瑟希莉與哈澤爾的兵器交鋒,鈍重的撞擊聲在四周回蕩,兩片金屬在激烈的摩擦下迸出火花。
但雙方的勢均力敵隻維持了一瞬間,很快地,哈澤爾就呈現被壓製的態勢,且因失去重心而摔了個狗吃屎。
「希爾妲,換你了!」
瑟希莉毫不放鬆地指名下一個對手。希爾妲一開始露出了些許怯懦的表情,但很快又恢複了嚴肅的神色,雙手重新持好木劍,再度朝瑟希莉襲來——
瑟希莉幾乎是在完全沒休息的狀態下與哈澤爾、希爾妲輪流對戰,而且每次都毫無意外地由她獲勝——類似這樣的模擬訓練,已經是這三人每天傍晚後的例行公事了。
此外,這三人練習的激烈程度也與日俱增,連在同一座訓練場練習的其餘團員也不禁為之昨舌。瑟希莉在剛入團的時候都是以男性團員為對象鍛煉,經過這次休養後重回崗位的她更不像當時那樣生澀。她的腕力變得更強,技巧也比以前更純熟,還有更不能忽視的就是她那完全無法遏抑的殺氣。
現在的騎士團當中,已經沒有人敢出言批評瑟希莉·坎貝爾的實力了。
不過,與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剛好相反——
還不夠!瑟希莉咬牙切齒地心想:
『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這種程度的戰鬥技巧根本上不了台麵!
就連跟哈澤爾等人練習的同時,如此的焦躁都難以自心頭驅除,如鉛般的沉重感包覆著她的身體。她總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就像被浸泡在微燙的溫水中一樣,五感無法隨心所欲地聽命行動。況且,這種奇怪的感覺已不是一兩天的事了,自從與夥伴亞裏亞分開行動以來就一直持續著。
瑟希莉覺得自己的胸膛深處有一塊小疙瘩,那玩意兒就像石頭一樣堅硬、粗糙,另一方麵又如荊棘般讓人刺痛難耐、欲拔之而後快,總之就是不斷對她的神經造成不快的刺激感。
為何會有這股讓人難以忍受的焦躁感呢?
——都是自己不好。
瑟希莉已有自覺,當時過分驅使亞裏亞完全是自己的錯。
魔劍無法單獨發揮能力,一定要透過使用者之手——也就是拿著劍柄的人——魔劍才能展現它真正的價值。因此,亞裏亞會在戰鬥中耗損多少力量,完全是看她的使用者——也就是瑟希莉的戰鬥方式來決定。
就算不刻意回顧到此為止的戰鬥經過,瑟希莉也知道自己太倚賴魔劍的力量了。亞裏亞的身體出現毛病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甚至還嚴重到無法變身為劍的程度。
事實上,並沒有人為了此事苛責瑟希莉。當大量惡魔與人外兵器攻入都市的那天——瑟希莉等人確實有必要拿出前所未見的看家本領。大家都很清楚那是迫不得已的,甚至都已經在口頭上取得共識。
即便如此,瑟希莉依舊無法擺脫內心的自責。那種自責已經形成一顆胸中的疙瘩,不斷苛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