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吳棫《韻補》與宋代語音史問題(3)(1 / 3)

按照《韻補》葉韻原則,凡是本基準韻和古音相通的韻部字均不在葉讀之列,它們隻是作為反切字和韻證字出現。平聲五支韻譜裏,[雌]與“伎枝知離”本支韻字,但要葉讀幹西切後才能和諧;[斯]與“支”皆為支韻,[私]與“夷”皆為脂韻,[茲]與“之”皆為之韻,可是兩者並不和諧,可見它們已成為兩類韻了。上聲韻譜葉韻情況也是如此,[子]與“杞”,[士]與“止始”,[汜]與“裏已”,[似]與“以起已”,[巳]與“已起”,[祀]與“已祉”,[耜]與“起”,[姒]與“紀”,[俟]與“已矣始”,[涘]與“矣裏”,皆為止韻字,但必須要葉讀獎禮切後方能和諧;而[沸]與“禰”,[姊]與“幾”,[秭]與“妣”,[兕]與“矢”,並旨韻字,兩者之間不能葉韻。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止攝精組字已離開它們原來的大本營,而獨立成一個軍團了。

吳棫將這個新的韻部視為“俗音”,他在《韻補》中反複說明這一點,並說明這一類韻近似魚虞韻(舉平賅上去)。如平聲“茲”注釋說:“茲,子之切。此也。子聲本如濟水之濟,以濟翻茲方得本音,思息茲切,詞似茲切,皆當用此音以翻。今讀訛。又菑本側持切,聲當近之,慈本疾之切,聲當近齊。今俗讀此二音幾與魚虞等韻相葉,其失之甚矣。”又上聲“士”字解釋說:“士,上止切。事也。古士有二讀,一與語韻相葉者,聲如今讀;一與紙韻相葉者,聲當如始,不當如今讀士。仕史使皆仿此。”由此可以推定,這個資思韻是個圓唇舌尖元音[ч],而不是一般人所認為的[ī](,)。吳棫這些話並不費解,如果“子”字以當時近似於語韻音去協讀,就難以與音證材料中“杞鄙濟”韻字協韻,故必須協讀濟水之濟即獎禮切方可。

根據吳棫的描述,資思韻不僅包括精組的字,還包括莊組即照組二等字,吳棫說“仕史使皆仿此”,又言“菑本側持切,聲當近之”,這些字並止韻莊組字。士仕,《廣韻》並鉏裏切,崇母;史使,疏裏切,山母;俟涘,床史切,崇母;並莊組字。又去聲“事”字,《韻補》也在葉讀之列,如去聲禦韻:“事本仕吏切,古有一音如今世俗所讀,與禦遇相葉。”

吳棫描繪當時資思韻讀如魚虞韻可能是當時官話語音的特點,這個觀點可以得到後來很多文獻的證明。例如根據丁鋒先生提供的明代日漢琉漢對音材料,諸如明會同館編寫的《日本館譯語》、《琉球館譯語》、《使琉球錄·夷語》四種等,無一例外,資思韻字都是以u音相對,與遇攝對應的u相同。又如金尼閣《西儒耳目資》(1626)在第五攝u韻中也有“u次”音,所收皆為精組和莊組止攝字,所謂資思韻。至今許多學者對此難以理解,其實這正是當時官話音的表現。以u音相對應者隻是一種近似的語音,因為還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表音符號,我們千萬不能拘泥於它的表麵形式。正如15世紀朝鮮學者申叔舟論朝漢對音所言,須“變通”讀之方可得其本音。另外,明萬曆年間編撰的《韻法直圖》立貲韻而羼廁於合口呼韻部之中,也是一個值得關注的語音現象。

如果上述語音材料能夠說明問題的話,那麼,直到17世紀初的明代晚期,在早期官話音係中,資思韻一直維持著讀[ч]的形式,即如吳棫所言瀆如魚虞韻。這一捅破混沌的發現,也許有人會心存疑慮,但早晚會接受這個語音史的事實。

又據王力《漢越語研究》提供的資料,越南的漢越語資思韻字的讀音與魚韻字同,標音為y,實際音讀為[],與非資思韻字讀[i]的形成了鮮明的對立。如:

(1)私思谘ty1,慈辭詞ty2,子死ty3,四ty5,字自嗣ty6;

(2)師獅ty1,史ty3,使ty5,事ty6;

(3)知tri1,脂支之chi1,是thi6,奇旗ki2,記ki5。

(1)組為《韻補》止攝精組字,(2)組為莊組字,(3)組為非資思韻字。雖然王力先生不認為是資思韻,理由是章組字和知組字“沒有跟著走”,但又解釋說:“我想,比較安全的假定應該是精係字比較地與-y容易接近,自然而然地由-i變成-y了。”筆者以為,這可能是王力先生早期看法(1948年),非為確論,而實際上“與-y接近”正是資思韻的早期形式。如果我們認為漢越音的底層是唐宋時期語音的話,那麼,資思韻產生的時代及其語音性質問題,由此可以得到一個較為圓滿的解釋。

《韻補》中的資思韻並不是一個孤立的語音現象,在宋代很多語言材料中都能夠發現它的存在,如北宋時代的邵雍《皇極經世書聲音圖》、司馬光《切韻指掌圖》、祝泌《起數決》、趙與時《賓退錄》射字詩、《蒙古字韻》及《韻會》等都有明確的記載或反映,甚至在遼代和西夏語的番漢對音中也都有反映。在這些方麵都有很多的研究文章發表,其中不乏大家名流,無需本文在此贅述。而在朱熹《詩集傳》的葉音注釋中,資思韻更是大家所熟知的事情,還有同時人王質的《詩總聞》,在《詩經》葉音注釋中也有同樣的反映。為此,筆者曾撰寫《王質〈詩總聞〉葉音性質與宋代語音史》一文,專門就此問題作了討論。因篇幅關係,在此不舉例說明。可以說,宋代舌尖元音資思韻的產生,是一個不爭的曆史事實。至於韻圖把資思韻字放在一等的位置,這隻能從[ч]的語音機製上加以解釋,同時還必須考慮當時詩詞的押韻模式及其語音觀念問題,而不是[]的開口度是否比[i]還要小的問題。這裏牽涉的問題很多,而關於資思韻的語音機製、語音性質及其與早期官話語音的關係等諸多方麵的問題,筆者還將會另外撰文作詳細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