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從生來就是個死局。
鍾靜最近一直在生我的氣。
在我厚著臉皮拽著她去北城天街新開的味藏日料那裏狠狠吃了一頓大餐之後,她終於決定跟我一笑泯恩仇。有些朋友就是這樣,三秋不見如隔一日,你得意的時候嘲諷你,你失意的時候幫助你,她從來也不是真正想跟我絕交。
我們一向是無話不談,我跟他分享關於陸子煜的秘密——
我說起他家樓梯旁的牆上掛著的那幅我的畫,說起我們曾經在大學時候的舊時光,說起我的潛意識總是十分抗拒想起關於他的事情。
她聽完之後愣了半天,評價道:“這也太誇張了,你真的不記得他了?”
我搖搖頭,“沒見到陸子煜之前,我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最近幾天雖然想起來一些,但是都很零碎。或許因為我忘記的本來就是一些碎片化的東西,我隻是忘了跟他有關的那些。”
鍾靜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來了興致,也顧不上吃她最愛的天婦羅,突然說道:“顧嘉言那個冷麵神不是心理醫生嘛,我記得你說過他的研究領域就是催眠與記憶。好多電影裏都演過這樣的橋段,通過催眠治療可以找回曾經失去的記憶。你去找顧嘉言谘詢一下,反正他又不會收你的錢。”
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突然想起那天早上我在顧嘉言家的露台上看到的那本書,還有他告訴我的話——
已經有臨床案例證明,催眠確實可以封存一個人特定的記憶。我還毫無所覺的跟他說,這種治標不治本的辦法,隻要你再遇見那個人,重新經曆之前的點點滴滴,你的記憶一定會回來。
但是,我恰恰不能去找顧嘉言證實我的猜想。
如果他願意告訴我,從一開始他就不會對陸子煜的事情諱莫如深。如果他不願意告訴我,我心機翻覆也不過是白費力氣,徒勞而已。
我重新投入熱火朝天的工作之中。
市博物館投標活動進行到最後一個階段。期間,我跟隨趙院長和陸子煜去見了招標單位和市委的幾位領導,相談甚歡。
我心裏也很清楚究竟會花落誰家。
陸子煜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工作狀態才會特別好,這是他那幾年嚴重失眠養成的習慣。建築師是藝術與科學完美結合的典範,所以成功如陸子煜,總是會具備感性和理性兩方麵的精神。在專業上的這種要求,慢慢滲透到骨子裏,表現在待人接物方麵尤其明顯。
比如,陸子煜不下班,我們幾個同組的助理就隻能等在一邊。
他會跟我們說,完成各自的工作就可以隨意離開,不用耗時間在這裏。我知道這不是虛偽的客套,但是沒有一個人先走。
他不是那種典型的傳統意義上的溫和,並不會因此就覺得抱歉。
實際上,陸子煜一旦開始工作,就會十分沉浸其中,周圍的一切都被自動隔離在外。
那種認真的樣子讓我有些難以言喻,總而言之是很讓人沉迷的一種感覺。
大致是這樣的。
夜色已經很深了,窗外又在落雨。
設計院複古的圓形玫瑰落地窗玻璃上已經被淅淅瀝瀝的雨滴打濕,我隱約聽見江麵上傳來采砂船嗡嗡的馬達聲。
陸子煜正跟兩個工程師趴在寬大的原木工作台上做建築模型。
我從電腦屏幕上抬起頭,摘掉眼鏡隔著一段距離看他——
陸子煜對於空間的分割與美的營造的感覺幾乎是天生的,他在做木頭模型,各種厚薄木板都要親自徒手切割,左手按板右手持刀,來回交錯,好像鋼琴家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舞一樣行雲流水般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