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微微,新年快樂,永遠快樂。
大年三十。
我們一起去姑姑家中吃午飯。
姑姑親自下廚做了幾道顧嘉言愛吃的川味菜肴,我幫忙打下手的時候,她跟我說:“微微,我前幾天去了趟醫院,見了嘉言的主治大夫。”
我手下動作一頓,輕輕“嗯”了聲。
姑姑頗為動情,幾乎無法控製好自己,她紅著眼睛跟我說:“嘉言那孩子心事藏的太深,如果不是我去問,我還不知道他的身體狀況竟然惡化到這種程度。”
我走過去,攬著肩膀讓她的頭垂靠在我的肩膀,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
姑姑忍不住哭出聲音來:“你姑父去世之後,我就隻看著嘉言活著,他是我全部的希望。”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我其實能理解一直以來,姑姑因何會沒有安全感。從她年輕時耗盡全部勇氣的最初那個選擇開始,命運便一直薄情對她,並最終拖著她走入這場徹底的虛無。她說,顧嘉言是她全部的希望,而這麼多年來,她心頭那盞唯一的明燈被硬生生的掐滅,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抱怨可以恨的具體對象。
我不願意拂逆她意願的根本原因也在於此。
顧嘉言教會我應對萬事萬物心存悲憫,我不忍讓姑姑更加傷心。
午飯準備停當,我輕手輕腳的走上二樓。
顧嘉言一直在他原來的臥室休息,他背對著我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穿一件柔軟舒適的黑色粗線棒針毛衣,圓領,露出一截弧度優雅的白皙後頸。我的目光越過他因為消瘦愈發明顯的肩胛骨,看到窗外樹木枝椏中透出來層層疊疊的雲海。
他似乎聽到響動,側過臉看了我一眼,唇角漾出一絲清淺的笑意。
顧嘉言手中握著一本已經翻了大半的厚重相簿。
我徑直走向前,麵對他靠在書桌前,看到最上麵的那頁——照片中的我梳著馬尾,額頭上紮著帶有必勝字樣的藍色發帶,剛剛逞強參加完校運動會一萬米長跑,結束時大汗淋漓的一屁股坐下,躺在操場塑膠跑道中心的綠蔭草坪上,再也不願意站起來。
顧嘉言的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齊漂亮,邊緣輪廓有淡淡的紫色,指尖上的皮膚上卻蒼白的沒什麼血色。我看著他的手指一張張滑過那些記憶的膠片,心中酸澀難忍,努力牽著唇角,拖長了聲音跟他開玩笑:“哎呀,你又在翻我的黑曆史了。”
顧嘉言細瘦手指抵在嗓子上輕輕咳嗽了一聲,笑道:“那個時候,好像全天下都沒有能難得倒你的事情。”
我說:“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人,我覺得已經擁有一切,因為無所求,所以無所畏懼。”
顧嘉言眸中笑意不減,語氣調侃:“我曾經覺得自己是最不幸的人。”
我皺皺眉,叫一句:“哥。”
他輕輕笑了笑,安撫似的拍了拍我搭在桌前的手背,說:“開玩笑的。其實,很久以前我就認真想過,可能我此生所有的運氣都用來相遇了吧。”
他沒有說跟誰相遇,也永遠不會說出口,但是我懂,我知道。
眼淚彙聚在眼眶之中,我咬著下唇仰起頭稍微掩飾了下。
他的手指又翻過一頁。
我中考完的第一個暑假,大概是端午節的時候,媽媽和姑姑帶我們去避暑旅行,目的地是青城山腳下的農家樂。顧嘉言一路上幫我拍了很多照片。在蜀南竹海的忘憂穀,我踩在青苔滿布的石墩上,彎腰撩起的水花四射開來,他就是這個時候按動的快門。
我至今還能回想起他當時跟我說的話。
因為一向唯物主義從不迷信的顧嘉言跟我說:“微微,聽說用這個池子的水洗手,好運氣會伴隨你一輩子。”
我當時很不屑一顧的嘲笑了他。
再往後幾頁幾乎全部都是我。
我舉著一個竹筒粽子站在翡翠一般碧綠清新的萬頃竹林之中衝他比剪刀手,我坐在一桌豐盛的農家菜前鼓著嘴巴大快朵頤的吃竹筍燒肉,還有我獨自一個人站在小瀑布下麵仰頭看天空的背影和我把下巴支在熊貓玩偶頭上,坐在車後排困倦的閉著眼的側臉。
並不是每張都好看,有些表情甚至是誇張的變了形。
我一邊看,一邊笑,一邊吐槽:“哥,你這張把我拍的太醜了。”
顧嘉言也笑。
我又說:“還有這個,我的臉這麼胖,圓的像張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