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歲月空寂(1)(1 / 3)

1.黑白默片。

六月的東非草原。

我在坦桑尼亞收到了《National

Geographic》雜誌彙出的第一筆稿費。

當時,我正與同行的兩位攝影記者一起乘坐在當地出租的越野車,跟隨動物大遷徙的腳步馳騁在滿眼生機盎然的塞倫蓋蒂。我坐在副駕駛位,透過熠熠生輝的熱烈陽光,抬眼便能看到雲層之中聳立的乞力馬紮羅山終年不化的雪頂。

大概是在一百天之前。

我從國內出來到肯尼亞,落腳之後在納庫魯湖無所事事的待了大半個月,每天上午都會去湖邊的矮樹觀望,看湛藍湖麵上成群結隊的粉紅色火烈鳥輕盈的躍起踏出一朵朵水花,偶爾會用長焦鏡頭拍幾張照片。

我經常失眠。

就算白天筋疲力盡,好不容易的入睡,也會被循環往複的噩夢驚醒,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夢中場景翻覆,卻無一例外是刺目的灰白色。移動的病床與我擦肩而過,顧嘉言緊閉雙眼,充滿浮薄水霧的氧氣麵罩下的臉龐好像完全失去了生氣。

姑姑紅著眼眶跟穿白大褂的醫生低聲交談,我隔著透明的玻璃默聲看了一會兒,醫生俯身查看他的情況,護士調整了透明滴管的速度,姑姑坐在一旁握了他的手指。

我一直沒能走進去。

一切都像是慢動作,灰白色的,遙遠的,沒有聲響,像一部默片。

我靠在病房門外的雪白外牆,頹然倒地,整顆心都是空蕩蕩的。

我覺得絕望。

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我住在內羅畢城內的酒店,後來為了節省開支,也為了更自然的投入到攝影之中,我開始借宿民居。自然保護區內居住著一些當地土著,他們住在用紅土和牛糞搭建的低矮屋棚之中,我曾經住過兩回,但是因為沒有窗子兼之晚上睡覺需要與牛羊為伍,我實在受不了身上的味道而作罷。

我在網絡上申請了一個社交賬號,每天都會上傳幾張我的攝影作品,陽光格外偏愛的這片土地,草原上成群結隊的大象,瑰麗殘陽下廣袤大地上天地交界線上老人對著東方朝拜的剪影,大片的枯草之上幾近燃燒的陽光之下急速奔馳的獵豹。

漸漸的便積累起一些人氣。

我接到幾個商業稿件的邀約,有了一點稿酬,不多,但是我除了溫飽和攝影耗材之外基本沒有其他需求,所以可以維持我在國外的吃穿用度。

事實上因為心情不虞和水土不服,我很難適應當地的飲食習慣,一直都在消瘦。為了方便打理,我剪掉了留了十幾年的齊腰長發,素麵朝天,懶得化妝,防曬用完之後也一直沒有時間買,皮膚在赤道熱情的烈陽之下曬黑了好幾個度。

這幾個月,我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外到內。

我開始能夠直麵死亡,不會像以前一樣總是多有避諱,不會覺得是一件多麼不光澤的事情。我漸漸懂得,人離開時會希望自己做過有意義的事情,我不想蹉跎人生,怨天尤人。

凡人難以洞悉生命的奧義,死亡那扇門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樣沒有人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與顧嘉言還能以另外一種方式相遇,我希望他能以我為傲。我覺得我對這個世界付出的太少,我想盡可能多的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哪怕微不足道。

我做了能讓我蛻變的選擇,鼓足勇氣踏上以前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輕易嚐試的新的征程。

無所謂對錯。

也不會覺得艱難,我能從中獲得真正的深層的平靜,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