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勵誌館:萬花最美數淚花(1 / 3)

一碗香菜清湯

知道清湯還有別名的時候,是在1995年底。

那一年的光景,悲苦且困難,上天像是故意在人生道路上橫加一堵無法逾越的牆,再硬塞一條無以洇渡的河一樣,我站在牆的這頭,立於河的此岸,孤苦無援。心鑽進絕望的暗角,怎麼繞也繞不出。

我的1995年,以洋洋喜氣開端。頭一年秋天,因我跳出農門,南下贛州求學,一家人齊懷對未來的美好期待。寒假回到村裏,父親臉上的喜氣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足,和人說話聲氣都比平時高一些,抑製不住內心的喜悅。雖說父親喜不自禁,但我還是擔心一件事。

在學校,我擅自作主,報名參加了北京魯迅文學院文學創作班的函授。可花了一百多塊錢呀!為了我能上學,父親東挪西借,才湊足學費,我怎麼能如此浪費,不讓父親省心呢。忐忑不安地掏出學員證給父親看,讓我深感意外的是,他對我沒有半句指責,反而寬慰我:“這是好事啊。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要多努力,堅持下去。花錢不少吧,也不早說,要不然,家裏會再寄錢給你。”

知子莫若父。那一刻,我深深體會到父子之間的默契和親情。

然而,新學期開學不久,父親在一個寂靜的春夜,溘然長逝。噩耗傳來,感覺天塌了。安葬了父親,一個人寂然地南下,長途班車上,我一路自問——未來我將如何麵對?那時起,心如冰封的荒原,絕望似透明的琥珀將我嚴嚴實實地封存起來。總感覺父親沒有走遠,就在眼前,抬眼望不見,就想隨父親而去。沒有父親,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成了眾親友提心吊膽的對象。從春到秋,多少親友都為我發愁。叔叔怕我想不開,請假從南昌來看望我,鼓勵我勇敢地活下去,好好活著才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

那些日子,不知道怎麼過來的。

暮秋時節,魯迅文學院函授部來信邀請參加麵授活動。我想去北京。打小就對文學著迷,這一點,父親是最清楚的。可是,父親走後,這個世界誰能還理解我支持呀?橫亙在麵前的問題是,錢從何來?家裏為了湊足學費,已欠下幾千塊錢債,此去北京,不能再向母親開口了。我向同學借,這個幾十,那個幾十,硬是湊到800塊錢。

到了北京,交上培訓費住宿費,買好回南昌(京九線尚未開通,贛州不能直達北京)火車票,預留好南昌到贛州的車錢,我能支配的活錢就不到80。北京十日,全憑它支撐。

趁還沒開班,我一個人去中國人民大學玩,那個曾無數次夢想過大學殿堂。在人大門口一地攤上,我給妹妹買了一件30塊錢的外套。回魯院的路上,又買了幾本書,到最後,手裏隻剩十來個一元的硬幣。

魯院食堂早餐五毛錢稀飯基本能飽,中晚餐飯菜太貴,不敢去,我就到院門口一對安徽夫婦開的小吃店裏解決,清湯五毛一碗,饅頭一毛一個,便宜。頭一回,我對店老板說:“來碗清湯吧。”老板說:“你是江西來的吧。你們說的清湯,在北京叫餛飩呢!”這還是頭一回聽說,餛飩就餛飩吧。老板又問:“要不要加香菜!”我很擔心加菜要加錢,就反問他:“要不要加錢?”得知不算錢,就讓多加些。

清湯,在家裏是吃過的,隻是吃得極少吧,多食無味,少吃味長。印象中,清湯味道不錯。第一次吃加香菜的清湯,頓時滿嘴留香,爽滑白嫩的清湯皮,飽滿醇香的清湯餡,真是大飽口福。這是我頭一回吃香菜,香而有味,香而有勁,比南方芹菜的味更綿長,更銳利,也更厚重,便迷上了這種味道。

天天都在安徽小吃店裏吃,便和他們熟了,見我來,不用問,準會說:“餛飩一碗,加香菜!”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就端到我麵前來了。實在餓得不行,一碗不夠,偶爾會加一二個饅頭。

一碗香菜清湯,讓我在北京堅持下來。聽課的時候,思考的時候,發呆的時候,和同道中人交流的時候,嘴裏還回蕩香菜清湯的味道。窮莫過於此,困莫過於斯。但一碗香菜清湯,讓我那深陷絕望的枯萎之心,如一粒粒清湯一樣,在生活的湯汁裏舒展開來,如盛開的蓮。我和來自全國各地文學愛好者一起,敞開心扉交流,盡興地說笑,在夢想的邊緣歡樂開懷。久違的笑,在我的臉上恣意爛漫。

父親生前的曾教誨我:“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要多努力,堅持下去。”站在20歲的門檻上,身處遙遠的北京,我感覺自己衝破了困苦,舉起柔弱的手,在夢想的大門上,輕輕叩響,用一碗香菜清湯為陷入低迷中的自己,加油鼓勁!

這一年來,我一直走不出了絕望,從北京回來後,才從人生暗角,移步至亮處。是一碗香菜清湯,滌蕩我那年輕卻落滿灰塵的心;是一碗香菜清湯,引領我走出絕望,讓我有力量為夢想做著長久的堅持和不懈地努力。

1996年到,人生翻開了新的一頁。寒假回到家中,姐從福建趕來,給了我800塊錢,好讓我還債。三姐買了麵粉,動手做了一鍋芹菜清湯。那一天,一家人圍坐在八仙桌旁,吃著滾燙的清湯,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北京的那碗香菜清湯,有所頓悟——活著是多美好。一個人也好,一家人也罷,能吃一碗熱清湯,就好;加香菜也好,加芹菜也罷,有香氣彌漫就好。這就是一種幸福,這才是對父親最好的思念。

一晃十六年過去了,想起那碗香透我那懵懂青春的香菜清湯,滌淨我那蒙塵的低迷的心。一碗清湯,讓我真切感受到活著的好,人生的美,生命的魅力。

此後經年,每每遇到看似過不去的溝溝坎坎,想起那碗香菜清湯,氣力便打心底滋生。最啊,再苦再難再悲,也不會甚過那時,我還有什麼理由讓自己沉淪下去,還有什麼借口自己不去奮發呢?

從劉小龍到師昌緒,我看到了一朵最美麗的花,開在人心。這花朵的名字叫寬恕。它奇異的香,化解人間紛爭與仇恨,它迷人的豔,詮釋人間愛的芬芳。寬恕之花,是開在心間最香豔的花朵,長在人間最迷人的花蕊!

寬恕是開在心間最香豔的花

收到錄取通知書後,他對班主任老師的仇恨漸漸消融了沉澱在心間的尊敬。多少年了,此恨由當年一粒微小的種子,長成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

他窩在鄉村中學教書的時候,此恨達到前所未有的峰值。有時,他恨不得立馬找到老師,給他算一次總賬!怨怒與仇恨交加,人痛苦都難於自持了,後來,終於找到一個泄漏的出口——複習考研。心懷深恨之人,一旦有轉有他愛,那愛自會深沉如海。他化解對班主任的恨,轉而對學習產生了愛,一心撲在考研複習上去。

在稻田邊上的中學,他度過三年多的鄉村時光,後來,終於考上北京一所著名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去北京的前夜,他第一次回到母校,在班主任老師家樓下,徘徊複徘徊,但終究沒上去。

此恨,源於當年那張《高考誌願表》。

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全年級前茅,隻是一次摸底考試,因為生病,落到了百名外,卻被班主任老師牢牢記住了。高考結束後,他估過分,心裏有十足的把握,填報誌願時,把北大清華等名校都填了上去,且不服從調劑。班主任看後很吃驚,對他說:“這怎麼行?你應該至少在提前錄取欄報個省屬師大啊!”他一個農家娃,哪知道那麼多,老師讓報就報了。

等他明白了提前錄取是怎麼回事,急急忙忙找老師,說要塗掉師大,不報了。班主任嚇唬他:“表填寫好了,就不能再改,改了就作廢了!”一句話,把他給唬住了。

收到師大提前錄取通知書後,他才知道,自己的分數,比錄取北大清華的同學的分數還要高出二十多分。他知道自己被班主任慘害了。班主任為了確保錄取率,擔心他上不了名牌,竟然使出這樣的陰險的招術。怎麼會遇到這樣不負責任的老師?!他的恨,便蓬勃而生!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又過了多年。如今,他已躍居高位,身邊求他辦事的人川流不息。有一天,他在辦公室接待了當年的班主任,握過手之後,居然親自把老師帶到辦事員身邊,向他們介紹說:“這是我高中老師——”

他打電話對我說:“我們高中的老師來了,晚上過來聚聚。”

他就是我的同學劉小龍。

當年他對老師的恨,已非咬牙切齒所能形容的,應該算是深入骨髓。相隔這麼多年,見麵了,他的恨過眼雲煙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恨消愛長,劉小龍拋閃了過往的糾結,一心一意幫助處在困頓中的老師。

私下裏,我悄聲打聽:“小龍,你還恨老師嗎?”

劉小龍說:“恨有什麼用,這麼多年過去了,世事變化無常,該用寬恕之心對待。”

話別了老師和劉小龍,回到家,打開電視看新聞頻道《麵對麵》,柴靜對話材料學家師昌緒。師老榮獲2010年度國家科技獎,是材料學界的泰鬥。“文革”時,他曾被人扣上“大特務”的帽子,遭受嚴重的迫害,被人打得幾度想自殺!撥亂反正後,師老重回中科院,擔任學部委員(即今天的院士)主持一項評選,當年對他下狠手毒手的人也名列其中。師老沒有指出那人文革的醜行,還投了他一票。

師昌緒的恕人之道,讓他贏得“老佛爺”的美名。

從劉小龍到師昌緒,我看到了一朵最美麗的花,開在人心。這花朵的名字叫寬恕。它奇異的香,化解人間紛爭與仇恨,它迷人的豔,詮釋人間愛的芬芳。寬恕之花,是開在心間最香豔的花朵,長在人間最迷人的花蕊!

麵對一隻羊,隻取肉和毛,是生存之需,隻圖看和聽,那是生活之美。“生”之後,一字之差,照見我們生活的欲望和直白,也讓我們看到那個遙遠國度唯美、可愛和自然的一麵。期待有那麼一天,美和詩意就像阿爾卑斯山的鈴聲一樣,在我們每個人的身邊,如水般靜靜地回蕩。

阿爾卑斯山的羊鈴

在2010中國(南昌)國際華文作家滕王閣筆會上,一位旅居美國的華人作家給與會者講了一段珍藏於心的異域見聞——

那年,她去瑞士旅遊,和一個牧羊人不期而遇。牧羊人是位年輕帥氣的小夥子,從車裏鑽出來,將羊群趕往阿爾卑斯山南麓。牧羊先生開的車居然是豪華奔馳,她暗自一驚,有些納悶了,能開上奔馳車,怎麼還甘願放羊呢?

帶著疑問,她問牧羊人:“這輛奔馳車是你自己的嗎?”

他微微一笑,說:“對呀!”

她問:“能開這麼高檔的車,怎麼會放羊呢?”

他說:“我喜歡呀,放羊是多美的事呀!政府也鼓勵放羊,給我們發薪水。做自己喜歡的事,還能從中獲得收入,這不是很幸福的事嗎?”

這就難怪了。人一旦喜歡上什麼,做起事來,就會不計得失,才會有不管不顧的興頭。更何況,牧羊人不但喜歡做這事,還能從中獲得相應收入和難得的幸福感。

她不停地點頭,釋去內心疑團。

牧羊人說:“政府要我們放羊,不為別的,是想製造一種視覺美感,你看呀,藍天之下,青草之上,綠樹叢中,一隻隻走動的羊多像一片片流動的白雲,動感,明麗,多美啊!”

疑團散盡,敬意浮生。瑞士人放羊,不為吃羊肉和剪羊毛,已然超越形而下的物質追求,隻在乎唯美的精神享受。她有些感動了,感動於眼前這個普通人的單純可愛,還有這個國家對美的孜孜以求。

沒料到,更絕妙的還在後頭。

牧羊人說:“除了如此美麗的視覺效果,我們還追求聽覺享受。我們在每隻羊的脖子上,掛上一個銅鈴鐺,它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清脆悅耳的丁當聲,為遊客增添一絲悠然野趣。”

她發自內心地稱讚:“你們想得真是太細致,太絕妙了。”

牧羊人說:“我是聽著山上悠悠鈴聲長大的,不想讓這美妙的鈴聲在我們這一代消失。因為清越的丁當聲,阿爾卑斯山才更純美,更有韻味。”

聽完旅美女作家的講述,我心怦然一動,仿佛醉倒在一種純美的意境裏。多麼可愛的政府,多有個性的牧羊人啊!他們詩一般的舉動,深深打動了我,讓我久久不能忘懷。

沒想到,放羊也可以如此浪漫。他們的追求簡單卻野趣天然——好看好聽。鈴聲和著阿爾卑斯山美的旋律,在藍天為經,大地為緯的美麗錦織上,添上一朵一朵動感的白花。

麵對一隻羊,隻取肉和毛,是生存之需,隻圖看和聽,那是生活之美。“生”之後,一字之差,照見我們生活的欲望和直白,也讓我們看到那個遙遠國度唯美、可愛和自然的一麵。期待有那麼一天,美和詩意就像阿爾卑斯山的鈴聲一樣,在我們每個人的身邊,如水般靜靜地回蕩。

國際筆會散了,那些日子那些人,漸漸談出我的記憶,唯獨那位開奔馳的牧羊人和阿爾卑斯山的鈴聲,日深一日地印刻在腦海,漸明漸亮。明燦如月華,清越如詩吟。

想念那群悠然漫步在阿爾卑斯山的羊,還有那如歌如詩般美妙的羊鈴聲。

一棵幸福的樹,必得曆經嚴寒,才能強筋壯骨,砥礪自己,以參天的高海拔傲視群雄;一個幸福的人,需要保持適度的饑寒,在一定程度的困厄中,提振信心,補充能量,壯大自己。

向溫暖投降

前不久,認識一位聲名蓋世的大作家,佳作不少,令人景仰。與我想象中的大作家敏於思而訥於言不一樣,他非常健談,長篇大論,滔滔如天上之水。憶及自己的過去,他的語調明快,透著由衷的歡悅。

他中學沒畢業就下放到農村勞動,一盞煤油燈相伴,瘋狂地閱讀隨身帶來的少得可憐的幾本書。那時,沒有電燈,夜黑無聊,除了看書沒啥事可幹。看多了,漸入門道,覺得他們寫的東西,也沒什麼了不起,自己也許能寫出更好的來。他忙裏偷閑,樹蔭下,水井旁,池塘邊……挨到地方,就把紙攤在膝蓋上,奮筆疾書,一頁一頁地寫,把日子寫充實了,生活寫得清甜如泉。

文稿越積越多,第一次滿懷羞澀與不自信,將自己的稿子投了出去,居然發表在省報上。此後,一發而不可收。那時起,他多渴望擁有一張平靜的書桌,好讓自己安心閱讀,靜心寫字。現實卻是那麼殘酷,必須準點上工,必須掙得工分,必須接受改造。好不容易逮上空餘時間,村口大鍾一響,又必須參加學習。諸多必須,將他的時間擠壓得微乎其微。回到自己那個用牛棚改造的家,幾塊木板架在石塊上,算是床,累得隻想往上麵躺,他偏要強打起精神來,寫些東西,一天不寫,心裏就空落落的,踏實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