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珠。海貝家族的子孫都要經曆的,不管煉得出煉不出,都要煉。安安靜靜地煉。認認真真地煉。”
“可是,”小鮫女想不通,“為什麼要綁起來?”
“這是……”老蚌解釋,“六郎心活好動,怕他管不住自己。”
“這能管住他的身體,”小鮫女追問,“可是能管住他的心嗎?”
老蚌語塞了。他的目光有些悲哀。“你應該相信,我是最愛他的,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他……最像我。”老蚌說了這話,很吃力似的揮揮手,讓小鮫女離開。
七
第二天一早,明知道蜃六郎不在那兒,小鮫女還是習慣地爬上那塊礁石,耳邊仿佛仍聽見晨風在蜃六郎的貝殼裏嗡嗡作響。
當她麵向朝霞燦爛的海空時,忽然瞪大雙眼——蜃六郎的船還在那兒!
小鮫女以為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在作怪。胡思亂想就胡思亂想吧。
但好半天了,燦爛的朝霞已經消失,比朝霞更燦爛的那張彩帆卻還高懸在海空。
小鮫女好感動。這是蜃六郎的“最後一次”,他盡量集中了念力,要把他的船裝點得盡可能完美,保留得盡可能長久……
小鮫女忘記了織鮫綃的事,伴著蜃六郎的船,呆呆地一直坐到黃昏。
八
小鮫女每天都去看蜃六郎的船。它每天都在那兒。但這船每天都會黯淡一些,像新衣服洗一次掉一次色。
它終於消退得無痕無跡。小鮫女一天不差地記著日子,正好過了七七四十九天。
小鮫女趕緊前往海貝家族的煉珠館。這回老蚌不再阻攔。小鮫女走到蜃六郎的貝殼前,貼臉聽了聽裏邊的呼吸聲,便動手來解一道又一道的捆綁……父親和哥哥們都圍攏來,默默地等待著。
又寬又長的海帶已經解除,但虛弱的蜃六郎連張開貝殼的力氣都沒有了。老蚌急忙上前為兒子開殼。哥哥們扶出六郎,他們的目光全都盯住六郎的嘴巴。蜃六郎臉色發灰,眼珠發直。小鮫女叫他一聲,他隻回了個苦笑。隻見他慢慢張口,這是要吐珠了!
那珠子從六郎體內湧上喉頭,咕地衝了出來。哥哥們傳看著珠子,竊竊私語。
小鮫女注意到老蚌的神情,他緊張得竟不敢看兒子吐珠。蠣大郎將那珠子呈到老蚌眼前:“父親,是石珠。”毫不透明,毫無光彩。沉甸甸,硬邦邦。這是受雜念幹擾,分散了心力,故而煉不出精純的寶珠。
小鮫女又看老蚌——他雖然很震動,卻……“您好像不怎麼感到意外?”
老蚌摩挲著石珠,“我說過,他,太像我了。”
“這麼說……”
“對,我也煉出過石珠。”
“噢,”小鮫女深深地點頭,“那,您也有過您的船?”
“你說什麼?”老蚌的眼睛突然發亮,“船?”
小鮫女說:“我娘告訴我,她做小姑娘的時候,也曾見一個背貝殼的小小子,在海上憑空造他的船。”
老蚌便仔細打量小鮫女,努力回憶著。
“我娘還說,從前那船,沒有現在的船這樣神氣。”
“現在的船?”
“就是您兒子的船,您沒見過嗎?”
老蚌好激動,便要去親眼一觀。可是小鮫女告訴他:沒有了。
蜃六郎說:“再不會有了。”
九
蜃六郎和小鮫女又坐到那塊礁石上。海天之間顯得空空蕩蕩。蜃六郎仍是那樣出神地望著遠方。
小鮫女問:“你在想什麼?”
蜃六郎緩緩地搖頭。煉珠那會兒,肯定把腦子裏的什麼東西煉壞了。
他們沉默了好久。小鮫女說:“我要用彩色鮫綃做成裙子,穿給你看。”她便照夢裏想好的,去找各式各樣的海草……
蜃六郎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