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拯救伶仃草(2 / 2)

父親習慣打量人,並且那眼光有穿透力,會看得人家不舒服,因為一般人都不願被穿透的。這跟父親的職業有關,他是著名的中醫。他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發生過的和將發生的事情。他會準確地指出:你昨夜打麻將打到兩點三刻,輸多贏少。你搬家了吧?你臉上的空間感有了變化。你剛吃了個雞蛋,你臉上有雞蛋的信息。你會開始失眠。而你,要接連三天做噩夢……

父親的眼光從模型上收回來,對我說:“她的腿有病,肌肉萎縮。”

說得我目瞪口呆!我不能不信父親的眼光,一次他從我班主任臉上看出他腳底長了個雞眼,他說人體各部位之間都會顯示相關的信息。

這麼說,蜜棗是故意隻讓我看到半身。她不是怕我嫌她醜,因為她已承認自己醜。她的腿是她的痛苦。她願意讓我看到她的“醜”,但不願讓我看到她的痛苦。

可是現在我已知道了她的痛苦,我就不能不也跟著痛苦起來了。

我問父親:“能治嗎?”

父親說:“能治她早就治了。可惜她晚生了一百年,不然的話,在我這兒開張方子吃點藥,很快她就能有一雙跟模特兒一樣的好腿了。”

我有些疑惑,“一百年後的醫生應該更高明,怎麼會不如你?”

父親傲氣十足,“這可不一定。中醫的一些偏方絕招,往往隻在父子間密授,很容易失傳的。一百年前能治的病,咱們現在也未必治得了。”

這話倒也有理。我爺爺是中醫,父親是跟爺爺學的,可我對學醫就沒什麼興趣,費家醫術很可能在我手裏失傳。

“不過,”我忽然有主意了,“爸爸你要是有本事根據模型來診斷,開出藥方,我們把方子給她發過去,她在那邊照方抓藥,不也能將腿治好嗎?”

父親“嗯”了一聲,他當然很願意證明他有本事。他就很仔細很努力地觀察和分析顯示在模型臉上的蜜棗的腿的信息,然後由他口述,我在電腦上打出藥方……

二十分鍾以後,蜜棗告訴我們她已收到藥方,非常非常非常感謝。不過,方子上的三十種草藥,隻能找到二十九種。她通過網絡尋遍全球每一家中草藥店,隻能湊起二十九種。

少掉的那一味叫伶仃草,它和許多不能適應環境變化的動植物一起,滅絕在汙染嚴重的21世紀中期。

蜜棗問我們:少了伶仃草,是不是很有妨礙?

父親告訴我,伶仃草恰恰是最關鍵的一味,缺它不可,卻又無法替代。

我說:“那,現在還有伶仃草的吧?”

父親說:“現在還有。”

“不能把它保護起來不讓它滅絕嗎?”

“不知道。”一離開他的祖傳醫學,父親就一無所知。

我家後院原來種了些小蔥、絲瓜、燈籠椒之類的蔬菜,從現在開始,我決定不再種蔬菜,要在後院建立一個伶仃草保護區。

可是我不知道上哪兒才能找到這種草。父親隻知道老城牆底下的苦香草藥店還有伶仃草,我去這家店問了,沒人告訴我活的伶仃草長在什麼地方。

我想,我何不上網求助?有一回我被魚刺卡住了喉嚨,怎麼也沒法解除,向網上的朋友討教,立刻有人告訴我訣竅:可取些貓的唾液吞下,因為貓是不怕魚刺的。這一招果然靈驗,雖然吞這種唾液很需要勇氣。

兩個月後,一位生物學教授抱著個花盆來我家,他送來一對伶仃草。是一種葉子小小的植物,不好看倒也罷了,還有股怪味,像燒焦了膠鞋。教授說他是在去華山考察時發現的,它們長在山頂上。大俠們華山論劍時倒沒傷著它們,它們太矮小了。

我把教授的地址留下了,請他當我的顧問。這實在很有必要。有一次父親來後院時叼著半截煙,這可不得了,伶仃草立刻被熏得趴下,再難站起。教授教我左手拿一把菜刀,右手也拿菜刀,當當當,讓兩把菜刀砍來砍去,伶仃草們便在菜刀聲中直起腰來。我想當年的華山論劍精妙到使草木有知,一聽當當響自然就抖擻精神。

秋天到了,我的兩棵草漸漸枯黃,但我收獲了草籽,開始種草成片。燒焦的膠鞋味越來越嗆鼻了,但我十分高興。我在後院立了塊石碑,刻上——

後代子孫謹記:

沒有傳家寶,

隻留傳家草。

愛草如愛人,

人在草不倒。

第二天我又收到蜜棗的E-mail。

費勁:

你好。別為我痛苦了,我的朋友們已幫我找到了伶仃草。是在一個拆遷工地,已經拆得一塌糊塗了,靠一塊破石碑擋著,這兩棵草才活了下來。我把它們移栽過來,希望它們還能生長到下一個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