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舉步跨入院中,行到安然身前,停了嘯聲。安然如釋重負,身上汗水濕淋淋的,隻是使力過度,手腳微微有些顫抖,他定眼瞧著老者,麵上驚愕萬分。
老者雙眼緊盯著他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嘴中緩緩道:“心有貪念,魔由心起,惡果循環,無窮無盡,放下魔念,一心向善,終是正道,否則,你將悔之晚矣!”
安然嘶聲喝道:“放屁,什麼正道邪道?榮華富貴就是正道。”
老者輕喟一聲,搖搖頭道:“你如此之想,本就入了魔道了。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何苦如此執著?依你一身本事,若不做這非分之想,隻怕也餓你不死的吧?也許你一心向善,開山立派,將來必成大器。”
安然嘿嘿冷笑道:“別來說教了,如今我屍兵在手,榮華富貴就在眼前,誰敢阻我?神來滅神,魔來誅魔。”言罷手中一搖,叮得一聲脆響,屍兵一動,緊接他手中又搖了兩搖,叮叮叮幾聲中,屍兵嗬嗬嗬的長嘶,陰氣直吐,已然躍至老者身側。
老者一歎,輕言道:“你當真不思悔改麼?”
安然身形向後一竄,退至屋簷下,一搖手中招魂幡,厲聲笑道:“多說無益,誰攔我就滅誰。”
屍兵四爪已朝老者壓下,正要拍到老者身上之時,卻齊齊落了空,老者已無了身影。
安然見狀大驚,失聲道:“移形換位大法?”
安然已退,老者已消,卻隻剩張佐宇一人立在屍兵之中,屍兵聞得他的氣息,轉而就朝他襲去。
張佐宇驚懼萬分,高呼道:“安大人救我!”
安然要想獲得他心中所謂的榮華富貴,自是得完全依仗張佐宇不可,自然不能讓他丟了性命,趕忙一揮招魂幡,隻是屍兵動作極快,安然慢上一拍,已是來不及了。
張佐宇嚇得屎尿齊流,癱坐在地,屍兵利爪正要抓到他之時,隻覺自己被人大力一拉,已朝旁邊遠遠摔了出去。安然瞧得分明,那老者不知何時又回到屍兵陣中,把張佐宇給拋了出來。
這樣一來,屍兵又變成朝老者擊下,老者伸出雙手,對著屍兵四臂拍去,隻見他手法迅疾無比,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跟著響起劈裏啪啦一陣拍擊聲,轉瞬之間,屍兵齊齊向後躍開了一步,而老者則笑眯眯的立在原處,毫發未傷。
屍兵如此凶悍的百年死物,這老者僅憑自身人力獨抗兩屍,竟然逼退了它們。安然知道遇上絕頂高人了,自身道行萬萬敵他不過,心中一轉,手中鈴鐺一搖,招魂幡一揮,屍兵再次攻上,自己卻躍上了屋頂。
計天嶽和風樂早就留意他的一舉一動,如今見他躍上屋頂,知他想要逃,早也跟著他躍了上去。安然抬眼環顧四周,見計風二人站位甚好,早把自己的退路堵得是嚴嚴實實,無論想從何處脫逃,總被他們二人堵死。
報仇雪恨(三)
而瞧著院中,那老者不慌不忙,腳踏八卦連環步,圍著兩具屍兵遊走不停,口中念念有詞,雙手不斷揮舞拍擊,每擊中屍兵一下,那具屍兵就跟著顫抖一下,漸漸屍兵的動作遲緩下來。
老者鬥了一會,眼見屍兵暴戾之氣漸失,對那跟來的青年叫道:“小二,取我乾坤袋來。”
那白臉青年應了,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法,雙手中多了一條黑黝黝的布袋子,迎空朝老者拋去,老者高高躍起,伸手一接,隻見那布袋子轉瞬之間亮成一片金光,閃閃耀眼之極。
老者身在空中,手持布袋朝屍兵身上打去,隻見青煙冒起陣陣,屍兵嘶聲不斷,慘淒之極,連連向後退開。老者落下地來,雙手一舞袋子,那袋子展了開來,袋口朝著那具無頭屍兵當頭罩下。
金光閃閃中,一股燒焦之味升起,無頭屍兵悲淒一聲,身子竟慢慢縮小下去,最後隻化為一灘汙水,老者跟上前來,抓起布袋抖了幾抖,追另一隻屍兵而去。
安然站在屋頂,眼見大勢已去,心中暗歎一聲,將手中攝魂鈴和招魂幡分別往計天嶽和風樂麵上拋去,他一心要走,手底自然動了全力,兩物夾著呼呼風聲就朝計風二人勁射而來。
計風二人早就對他留上了心,見他手一動,兩人就朝他撲來,計天嶽長槍一揮,早就挑落了招魂幡,風樂伸手一接,把攝魂鈴拿在手中,一揚手,鈴鐺又朝安然打去。
安然一拋手中物事,身形一展,就想朝另一角屋麵掠去,覺得腦後生風,一縮頭,攝魂鈴已從頭上飛過,也就這一瞬間,計風二人已追至他身側。
計天嶽淩空一躍,躍至安然身前,手中長槍已朝他腳下點去,計天嶽雖對他為人所不齒,但手上還是留了情,隻是攻其下盤,讓其行動受製而已,並未痛下殺手。風樂在其身後也是朝他肩頭一掌拍下,此掌用上十成功力,若是拍實,雖對他性命無礙,但一身功力也就廢了。
安然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身手也著實了得,他知計風二人都非泛泛之輩,也不敢硬拚,急奔間竟然一扭身子,朝旁邊斜飛出去,計風二人招式均已落空。
他一躲過兩人的夾擊,知道好不容易爭得這麼一絲空隙,也不停步,腳上加了十二道的力氣,拚力朝屋角奔去,隻要一躍下屋角,曠野之大,何愁無處藏身。
計風二人萬料不到他竟有如此身法,竟能在急奔之間突變方向,一時大意,竟給他搶了先機。兩人驚呼一聲起步急追,隻見安然已是遠遠奔了出去,隻待眨眼功夫就躍下屋麵逃到荒野之中了。
安然離那屋角越來越近,耳邊聽著計風二人的腳步聲,已知他們是趕不上來了,心中偷偷竊喜。
忽覺眼前一花,一條身影已攔在身前,安然奔得正急,哪裏刹得住步伐,運力於手,雙掌向前齊推,口中喝道:“讓開!”他手上使了全力,再加衝力甚急,這雙掌此時如同千斤之力朝那人擊去。
啪啪兩聲脆響,那人也伸出雙掌拍在安然掌上,安然隻覺得雙掌如同擊在硬石之上,腕骨痛徹無比,隻怕是已然斷折,唉喲一聲中翻坐在屋麵上。
那人行到他麵前,笑道:“現在回頭,還是來得及的。”
安然忍住劇痛,抬頭一瞧,這人正是那老者,心中震驚實在難以言表。他本以為以屍兵之悍猛,就算不敵至少也能拖上一些時辰,想不到這老者竟厲害如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已經把剩下那具屍兵製服,躍上屋來阻攔住他。
當下心如死灰,知道在此人麵前,想要逃脫,勢如登天。
計風二人已趕至安然身前,計天嶽對那老者抱拳嗬嗬笑道:“老前輩好神功,這一身功力,隻怕當今天下鮮有敵手了,令晚輩著實佩服不已。”
老者擺手笑道:“哪裏哪裏,這位小哥言重了,天下之大,藏龍臥虎之輩層出不窮,老夫這身莊稼把式,哪能當得起什麼天下第一喲。”
計天嶽正色道:“老前輩過謙了,有此身手,卻淡定清閑,不爭名份,不被世俗所惑,這份定力,足夠晚輩一輩子高山仰止了。”
老者嗬嗬一笑,正待答話,地上安然忽地一躍而起,麵色忽青忽紅忽白,眼睛直勾勾的毫無生氣,雙手漸漸變得透明通亮。
老者見狀大喊一聲,道:“不好,兩位快退,這廝竟然使出了魔靈上身的萬惡邪法,當真是死不悔改了。”話語聲中已朝安然迎了上去。
安然陰森森嘿嘿冷笑著,嘴裏含糊不清道:“你們都要死,統統死光。”身子一縱,竟不理會那老者,直朝風樂躍去,十指如鉤,一把抓向風樂麵容。
風樂朝後一退,安然卻如影如隨,十指仍是不離風樂麵首,計天嶽大喝一聲,伸槍刺來,安然也不瞧他,左手突地一抓,已把長槍握在手中,跟著一扯,計天嶽隻覺雙手虎口發麻,槍已脫手,安然嘿嘿冷笑一聲,手中長槍就朝計天嶽胸中戳來。
這槍來勢極快,計天嶽本就沒料到安然突然變得如此厲害,才一合之數槍就被安然徒手奪取,還有些發懵,如何躲得開去?
就在此時,那老者已趕至計天嶽身旁,右手伸手抓來,已是握住槍柄,安然那槍再也刺不出來,他也不糾纏,鬆手棄槍,仍是追擊風樂而去。他深知三人中風樂功力最淺,老者最高,是以先追風樂,務求在最短時間之內解決掉風樂,再返回身來對付計天嶽,最後再是那老者。
他攻勢淩厲,陰風襲麵,風樂隻能一退再退,隻是屋麵甚窄,再退將無路可退。
老者腳步加快,繞到風樂身後,右手一把抓住風樂後襟,手上使力將風樂舉了起來。勁風撲麵,安然雙爪已襲到老者麵前。老者伸出左手對著襲來雙爪或點或戳,單手對付安然雙爪竟是不落下風,轉眼間已把安然攻勢一一化解。
安然身子猛地向後一退,又朝計天嶽襲去,計天嶽雙手握拳,也朝安然擊去,竟是以硬碰硬不要命的打法。拳爪相擊,計天嶽隻覺安然之手冰冷無比,自身力道竟如同打入棉絮之中,毫無著力之處,更要命的是,雙手卻再也抽不回來,被安然死死抓住,身上力道源源不斷朝安然雙爪湧去,計天嶽大驚,駭道:“化功大法?”
老者瞧得計天嶽麵色蠟黃,再遲一步就恐有性命之危,當下大吼一聲,高聲喊道:“妖孽受死!”聲震長空,震得遠處群山響徹不停。
安然聞聲一怔,雙手不知覺的鬆了鬆,計天嶽趁機抽出手來,往後躍開了一大步,心中驚悸萬分,想不到安然竟然邪門至此。
老者已奔躍過來,一掌就向安然頭頂按下。安然回過神來,頭頂已被製住,狂嘶一聲,頭發散了開來,一下子就將老者手腕纏住,越纏越緊,而且越來越長,竟繞著老者的手臂不斷往上纏繞。
老者手上吐力,安然又狂吼了一聲,五官扭曲變形,神情甚是痛苦,頭發向上蔓延的速度更快,很快已經卷至老者肩頭。
老者另一手對著安然滿頭長發輕輕擺了幾下,如同扇風,接著隔空一劃,安然慘呼一聲,一頭長發自頭頂處齊齊斷開,落下屋麵來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老者緊扣在他腦門之手掌心則不斷發力,安然使力掙紮,卻死活掙脫不開,口中嘶聲不斷,初時還很大聲,漸漸變得有氣無力,身子慢慢癱軟下去,躺在地上終一動不動了。
計天嶽和風樂慢慢行上前來,心有餘悸同聲問道:“死了?”
老者搖搖頭,道:“沒有,我隻是封住了他的元嬰,他竟然請魔靈上身,早已不是他本人了,怎麼處置他,就交由你們好好合計合計吧,唉!想不到他如此執迷不悟,竟使出此等邪法,若是讓他逃脫,可就後患無窮了。”
計天嶽惱怒道:“如此惡人,還合計個啥?直接殺了痛快。”
老者笑笑不應,轉身躍下屋去,出到院門之外了。計天嶽此時才感到渾身乏力之至,方才被安然所使的化功大法將他全身勁力抽走了大半,雙手軟綿綿的提不起半點力氣。
風樂走上前來,一腳就把安然踢下了屋麵,摔到院中,然後扶著計天嶽躍了下去,安然仍是靜靜躺著,如同死屍,這一摔竟然似毫無痛覺。
岑掌櫃早提刀在旁,兩人裝著看不見,互相攙扶著行入大堂之中,後邊傳來揮刃之聲,隻聽噗的一聲,緊接著又是數聲,直到兩人在大堂中尋了個位置坐下,外邊才傳來岑掌櫃大喊一聲道:“東家主,夫人,岑家上下滿門兄弟姊妹,福榮幫你們報仇了。”
隔了一會,又聽張佐宇哭喊道:“別,別,別……”岑掌櫃厲喝一聲,就再無聲息。
計風二人互相對望一眼,心中都是暗歎了一聲。
危機前夜(一)
次日一早,日光初現,陰霾散盡。
待屍人被白日滅盡,師徒幾人方齊聚義莊,陽有儀這才將老者和那青年介紹給計天嶽和風樂二人認識,原來這名老者正是陽有儀的師父厲十二厲先生,而那名青年則是陽有儀的師弟,淩雲霄的師兄陰無極。
眾人見厄運已除,自是興高采烈不止,厲先生師徒以及計風二人勇鬥屍兵屍人可是眾人親眼目睹,自是簇擁上前又是一番千恩萬謝,大表敬佩之意等等不提。
淩雲霄抱起老劉頭屍身,行到厲先生麵前,厲先生見其抱著一老者屍首,認得是鎮西頭居住的老劉頭,自是驚奇不已,還沒開口,陽有儀和淩雲霄早已淚流滿麵,將老劉頭屍身慢慢平放以地上,兩人跪在屍身之前,淩雲霄哽咽著道:“師父,這老人家就是三師伯。”
厲先生笑容頓消,腳步一陣踉蹌,幾乎站立不住,陰無極忙忙伸手扶住,厲先生緩緩蹲下身子,跪在老劉頭屍身之旁,伸出一手去撫摸老劉頭的麵龐,顫抖得厲害,卻怎麼也把持不住。
陰無極也忙忙行到陽有儀身邊跪了下來,三師兄弟並排俯首,厲先生收回手來,嘴唇微微顫抖,兩行清淚落降下來,嘴裏喃喃自語道:“師哥啊師哥,咱們一別數十年,想不到臨別那夜把酒言歡,竟成了永別,你怎麼就不來找過我呢?為什麼到死了我才知道,打更的老劉頭,就是我那當年整天沒個正形,就喜好作弄兄弟們的師哥啊,我……我好渾啊,我怎麼就認不出你來呢,師哥,可你怎麼就不來尋我呢?這重逢之日,竟成了生死相隔的陌人,你怎麼就不來看我啊……”他翻來覆去的念叨著這幾句話,悲慟不止。
四人守著老劉頭屍身,個個神情悲切,哀悼不已,久久不願起身,整日是不吃不喝,對旁人相勸之語俱是充耳不聞,不理不睬,見他們如此,諸人也很是無奈,但心中思量,也是理解,最後也隻得由著他們。
一直待到傍晚日落時分,計天嶽滿身土泥行了過來,俯下身子湊到陽有儀耳邊,低聲道:“劉老前輩的埋身之所已是挖好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陽有儀忍住悲痛,點了點頭,對厲先生道:“師父,我去瞧瞧三師伯的墓穴,一會就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吧?”
厲先生聞言頷首,道:“你們幾兄弟都去,一會為師親自為你們的師伯做足一場法事,讓他好好上路。”幾人低聲應了,站起跟著計天嶽匆匆而去。
幾人才跨出義莊大堂,便見一群人圍在院子中,原來計天嶽等人為老劉頭所挖的葬身之處就在義莊院子之中,他外表看似粗魯,內心倒也想得細致,這老頭一生守莊,死後也葬於莊內,讓他一縷清魂也能有個安身之所,也算了了他一樁心願。
陽有儀不住點頭,眼神望向計天嶽,露出讚許之色,計天嶽會意,連連擺手道:“不必謝我的,劉老前輩一生護莊,死後也應埋在此處,讓他的魂魄再繼續守護著這一方平安。”話語間,幾人走到坑邊往裏一瞧,挖得倒挺深的,足足兩丈有餘。陽有儀瞧了甚久,抬步圍著墓穴邊沿遊走起來,不時掐指捏算,嘴中喃喃低語,又不住抬頭觀望四周地形的風水之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