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仇雪恨(一)
安然手握攝魂鈴搖了一下,叮的發出一聲脆響,兩具屍兵身子突地一震,外邊屍人的噪聲也漸漸沉息。他又搖了兩下,屍兵們身子抖動起來,越抖越急,齊齊停了動作。
陽有儀等人見屍兵呆立在原地如同發癲瘋一般抖個不停,也不由鬆了口氣,遠遠退開避到一旁屋角,瞧著屋頂安然的情形,隻見他又搖了下招魂幡,兩具屍兵跳躍起來,一蹦兩躍間全集中到他身前屋下。
淩雲霄深吸一口氣,左足一踏廊道圍杆,也躍上了屋頂,朝安然奔去。安然見他奔來,也不做任何動作,淡淡對他道:“這位小哥,身手不錯啊!是不是想奪我手中物事?給你!”竟把手中的攝魂鈴和招魂幡朝淩雲霄遞去。淩雲霄本就有此打算,見他如此反倒愣住了,也不知道到底接還是不接?
安然見狀斜嘴輕輕一笑,將手中物事放到他腳下,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黑黝黝的符印和一塊腰牌和那兩樣物事放到一塊,接著從手上褪下那枚扳指,也放到地上,自己卻向後退了數步,眼睛示意淩雲霄拾起,但眼神卻略帶譏諷之意。
他如此舉動,不單把淩雲霄弄糊塗了,屋下眾人也皆是瞧得不明所以,本以為他辛苦之極才弄到的事物肯定會舍命相護,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慷慨,也不知道他心中打何種算盤?
淩雲霄懶得再想,心道隻要把這些物事拿到手再說,彎腰就想撿,陽有儀在下邊叫道:“小三,別動。”接著喊道:“安然,你此舉是什麼意思?痛快點說個明白。”
安然不理會陽有儀的問話,眼神緊盯著淩雲霄道:“這位小哥,你幹嗎不撿?”
淩雲霄聽他如此一說,好似怕自己不要似的,心中驚疑不定,反倒不撿了,站直身子雙手環抱胸前笑道:“本來小爺是想要的,但現在又不想了。”言罷雙眼翻天,一付我就是不要你奈我何的神情。
安然瞧他樣子,知他不會再撿,遂冷冷道:“其實實話和你們說吧,就算你們拿了這些物事,也沒有用處,若是亂用,隻怕你等眾人會死得更快。”
計天嶽忍不住罵道:“不就一些破玩意嗎?還能要了我等眾人的命?你沒來那麼長時辰,我計某人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可沒見傷著什麼皮毛了?我這就上去要了看死不死?”說罷抬腳便想躍起。
陽有儀箭步上前忙忙攔住,道:“計兄弟,看他如何說先,要鬥氣也不爭這一時。”計天嶽停了動作,瞧著安然重重哼了一聲。
安然轉過身來,右手指著地上的那些物事道:“你們可別不信,如今在場諸人中,除了我之外本還有另一人還會用這些東西的,可惜啊!”他語帶惋惜望著院中老劉頭的屍體繼續道:“他已經再沒有能力動用了,你們不識控兵之法,就算給了你們,隻怕會惹出更大的亂子,我倒是無所謂,難道你們就不替屋子中的眾人想一想?若是不信,盡管拿去一試就是。”
眾人見他如此作為,再加他這麼一說,想想他平素為人,若不是成竹在胸,會如此大方慷慨?也就已經是信了大半了,當下再無人出聲。
安然環顧眾人一番,笑了笑,慢步走到那些物事擺放之處,又一樣樣撿拾了起來,嘴中道:“這枚扳指,說來也是巧合之至,想那岑竟乾,雖說是一平頭百姓,但卻悍不畏死,嘴硬得很,無論我使盡任何本事,他都死不開口,我本來已經絕望,想想既然要死,就索性給他先死,可留他全屍,又實難解我心頭之恨,隻好分了他的身,將他剁成肉泥。”眾人聽到這裏,見他神情平淡,說得輕描淡寫,實則手段卻是狠辣之極,忍不住一齊驚呼出聲。
安然伸出右手,翻來覆去瞧著拇指上那碩大的扳指半響,方緩緩道:“也算我安某人命大福大,想不到這麼一著,就找到這枚扳指了。原來這扳指就藏在岑竟乾這廝腸胃之中,這家夥為了防止我尋得到,竟然不顧自身性命吞了下去,嘿嘿,扳指啊扳指,尋到你可當真是僥幸之極啊!”言罷神情甚為愜意。
計天嶽連連呸呸呸數聲,怒道:“奶奶的,都說你壞,想不到你是壞到了骨子裏,這種滅絕人性之事你是幹的順風順水,熟練得很呐!”
安然拱手笑道:“承蒙計大人誇獎。”頓時把計天嶽嗆得說不出話來。
陽有儀突地高聲問道:“我尚有一事不明,還得問個明白。”
安然“哦?”了聲,眼睛望向他道:“這位朋友原來也是個道法高強之人,我還看走眼了,隻道你隻是一般山野村夫罷了,瞧在你一身本事不錯份上,盡管問來,我一一作答。”
陽有儀道:“我去過那州衙大獄見過你師兄,隻是他如今已是人模鬼樣的,好多事情都說不清楚了,還得從你身上問個清楚。”
安然麵色一沉,殺氣頓顯,沉聲道:“你去見過他了?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陽有儀瞧他樣子,知他已有了殺心,哈哈一笑,道:“反正我等眾人在你眼中都是將死之人,你何必急這一時,給我等一個交待,到時候也好讓我等眾人明白上路嘛!”
安然點了點頭,道:“不錯,你想知道什麼?給你說個明白,免得一會去了陰曹地府還說我小氣。”
陽有儀略一沉思,揚聲道:“聽你師兄說,二十年前你就開始尋找這些屍兵的下落了?二十年前,你無官無憑,尋這些屍兵到底意欲何為?”
安然仰望遠處天際,思緒翻飛轉回到以前,麵色陰晴不定,怔怔良久方道:“我那師兄,打小就聰穎過人,無論何事都是一點即通,深得吾師寵愛。而我也許是天性愚鈍吧,學什麼事情總要慢上師兄半拍,所以自小起,都是被師父非打即罵,幹的都是雜役之事。”說到這裏他停了停,麵色有些惱怒繼道:“我心下暗暗起誓,將來有一日定要超過我那天才師兄,給我那老鬼師父好瞧,如此過了十年,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打敗了我師兄。可恨的是,我那死鬼師父卻已經瞧不到這一切了,我越想越恨,就給我那師兄下了封言蛻皮之咒,並承諾他,如果他能幫我找到墨玉血棺,就替他解咒。其實他找不找得到,我都不會替他解咒的,讓他活在這個世上痛苦一生,哈哈哈……”言罷發出一陣長笑,麵容猙獰扭曲。他答非所問,雖隻是寥寥幾句,語氣中卻是充滿怨憤,聽得眾人心中是驚起陣陣寒意。
陽有儀沉聲道:“你自強不息,依靠自身努力終成大器,這種精神值得我等眾人佩服不已,隻是你心胸狹隘陰暗,所作所為又當真令人鄙夷所不齒,若是你行那正道之路,不難成為一派宗師,可惜啊可惜。”說著搖頭歎息,頗為惋惜。
安然怒吼一聲道:“住口!”
他怒瞪陽有儀厲聲道:“你們沒經曆過我這種痛苦,怎知我心中何想?你們有什麼資格對別人評頭論足的?一派宗師?我呸,你們稀罕那名頭,我還當它是狗屁,這不過是你們這些自詡名門正派的人苦苦追求的一個虛頭罷了,與我何關?人生在世,無非就求活得自在舒服,而滿足這些條件就是要擁有多得數不清的榮華富貴,眼前這些屍兵,就是能讓我過上好日子的鑰匙,豈不比你們那些勞什子虛名要好上得多?”眼神淩厲,咬牙切齒,看樣子陽有儀方才之話深深刺痛了他。
計天嶽斜著眼望著他冷笑道:“怎麼?惱羞成怒等不及就想殺人滅口了?”
安然卻又恢複了先前的平靜,淡淡道:“你們還有一日好活,等到卯時天一亮,你們就趕緊上路逃命去吧,能走多快算多快,一旦入夜,可就是你們命喪之時。”說罷跳下屋來,對著張佐宇道:“張大人,我們走!”一搖手中鈴鐺,又揮了下招魂幡,那幾隻屍兵齊齊轉身,跟著他躍來。
張佐宇瞧著那幾具屍兵,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安然道:“張大人不必畏懼,盡管大膽行來就是,有下官護著,擔保大人沒點意外。”
計天嶽冷道:“你認為你能走得脫?”話畢已移步到院門口,虎視眈眈盯著安然,手持長槍身形一動不動。陽有儀和風樂也行至安然身側,再加後邊躍下的淩雲霄,已將安然和那些屍兵圍在正中。
安然冷然望著計天嶽道:“外邊尚有兩隻屍兵,再加那些屍人,你們都能對付得了嗎?我既然敢說走,就一定能走成。”
計天嶽手中長槍往上一提,冷笑道:“那就試試。”
院中頓時氣氛緊張起來,陽有儀等人不發一言,又上前了幾步,緊盯著安然,隻要他敢稍有妄動,立馬動手。雖說安然控製了屍兵,但若論手底功夫,在他發動屍兵之前,以四對一,穩操勝券。
安然提起手中攝魂鈴,冷眼森森道:“就看是你們的手快還是我的手快,隻要你們一擊不中,我保證能讓屍兵瞬時殺入廳堂之中,堂中眾人無一幸免。”
聽他這麼一說,陽有儀等人倒不敢再輕取妄動,雖說擊敗安然不成問題,但要說能一擊必中,又實無十足把握。
安然對著張佐宇道:“張大人,你再不走下官可就要先走了。”言畢舉步就向外行去,張佐宇一咬牙,急忙趕出堂來,跟在他身後。
眾人眼瞧著他就要走到院門之處,可又有些無可奈何,隻能幹著急。遠處突響起一陣長嘯聲,轟隆隆如同悶雷炸響一般,朝義莊卷來,越來越大聲,隻震得眾人耳膜發聾。
報仇雪恨(二)
此嘯一起,安然的腳步不自主的停了下來,也有些驚詫。陽有儀幾人心中也是驚疑不定,初時以為是另兩具屍兵,可聽來又是不像屍嘯之音,反倒似是生人之聲,若說是生人,來者功力之高,已是世所罕見。
嘯聲來得近了,裏邊竟然還夾雜著另一股聲音,基裏古拉念著怪詞,似乎是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往此地急奔而來。那本已安定著的幾具屍兵身子忽的抖動了幾下,安然大驚,嘴裏也跟著念起咒語,咒聲越來越急,安然麵色漸漸蒼白,似在竭力與那兩聲相抗衡。
計天嶽轉頭朝院外瞧去,隻見那群屍人開始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亂走,似是甚為懼怕往這而來的兩股聲音。
兩聲漸近,陽有儀仔細聽了會,麵色由驚奇慢慢變得有些疑惑,又漸漸歸為平淡,繼而是喜上眉梢,對淩雲霄笑道:“小三,你認真聽聽,是誰來了?”
淩雲霄側耳聽了會,搖頭道:“聽不出來。”
陽有儀笑道:“那咒語念得是佛門降魔大法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你再想想,誰會念此種咒語?”
淩雲霄想了一會,突地大笑起來,道:“難道是……?”
陽有儀已經打斷他的話哈哈笑道:“是師父他老人家和老二回來了,正往這邊趕來呢,哈哈!”話聲中已和淩雲霄快步趕到院門前,往嘯聲之處翹首以盼。
院門外屍人越來越亂,嗷嗷亂叫,不少屍人慌亂之中誤踏入九宮玄陣之內,被法陣滅了個幹淨。
院內屍兵也抖動得越來越急,安然麵色由白轉青,手中攝魂鈴響個不停,看樣子兩邊鬥法已進入關鍵時刻,但諸人都瞧得分明,心中清楚,對方仍在遠處,就已經把安然逼得方寸大亂,若是現身,安然必敗無疑。
計天嶽笑道:“又有高人來了,這肺癆鬼怕是堅持不住了,方才還一付得意之樣,恐怕一會就得跪地哭求了。”安然全然不理會他的熱嘲冷諷,頭上冒起白煙股股,嘴中咒語是越念越急越大聲,身子也跟著那些屍兵一齊大幅度抖動了起來。
嘯聲越來越大,院外屍人眾多,陰嘶不斷,本是吵雜之極,卻被那嘯聲漸漸蓋壓了過去,隻見屍人到處遊走,嘴巴開開合合,再也聽不到它們的半點聲音,眾人耳中傳來俱是那震天的長嘯和其中隱隱約約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陽有儀師兄弟倆和計天嶽守在院門,前邊馬道遠處隱隱現出兩隻身影,走勢不算很快,一前一後不急不緩朝這邊行來。
陽有儀大喜,抿嘴發出長哨,哨聲尖亢越來越高,與那兩聲遙相呼應。前邊兩人聽到陽有儀聲音,腳步開始加急,奔行而來。
眾屍人腳步越來越遲緩,竟似有千斤之力拖住一般,兩人走得近了,屍人再也動彈不得,個個立在原地抖動不止,人越近,抖動的幅度越大。
計天嶽放目望去,隻見行來的兩人中當先一人滿天白發,長得仙風道骨,一副儒生打扮的老者,一路行來一路高嘯。後邊跟隨那人身著黑袍,一頭長發飄飄,麵色蒼白,身子骨極為瘦削的青年漢子,嘴裏念念有詞,正是那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待兩人行到莊外,陽有儀和淩雲霄喜出望外,齊齊搶出門去,朝那老者跪拜下去。老者嘯聲不停,伸手扶起二人,搖了搖手,示意如今仍是險境,不可掉以輕心。
那跟隨的青年人卻停了咒念心經,笑著對兩人道:“師哥師弟,一別好幾個月,著實想念二人得緊啊,唉!短短幾月,此處竟發生如此大的變故,若不是師父他老人家神機妙算,捏指一算,便急急趕了回來,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了,隻是見二位安然無恙,心下甚是欣慰啊。”
陽有儀也跟著歎了一聲,道:“若不是還有幾個好兄弟一起合力抗拒,隻怕你這一回來,可就見不著咱哥倆了。”轉首朝院裏瞧了一眼,神態有些沉重道:“可惜……”
淩雲霄知道他指得是老劉頭,也跟著喟然長歎一聲,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那青年人道:“這些閑話少說吧,如今最緊要的就是把這些妖物統統消滅殆盡方好。”
陽有儀麵有慮色道:“這些東西少說也有上千之數,雖說如今被師父奪魂滅靈音封住了身子,可要滅它們,又談何容易,隻怕殺到手酸也滅它們不盡啊。”
青年人狡獪一笑,也不答話。淩雲霄突地拍掌大笑道:“師哥,平日裏你腦子不錯,怎的到了此時也如此愚鈍了?既然這些屍物已被封住了身子,隻需捱到卯時,天一亮,無需我等動手,它們自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青年人跟著哈哈一笑道:“還是小三聰明,正是此意,隻不過寅時一過,屍人急於脫逃,說不定能爆發什麼驚人之舉,所以我等幾人隻要守住馬道入口,隻要一有屍人脫困,就將它滅掉就可,料來能自行脫困的也就寥寥數隻罷了,咱哥三還怕對付不了麼?”
陽有儀方恍然大悟,笑道:“如此甚好。”言罷轉頭對計天嶽叫道:“計兄弟,麻煩你和風兄弟二人看住那安然,莫讓他跑了,我與我師弟去扼守那馬道入口,防些屍人脫逃。”
院裏邊傳來計風二人應聲,計天嶽笑道:“你們盡管去就是,安然那家夥包在兄弟身上,保管讓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