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古井就在狹長的過道中,那是童年夏天我們這些旱鴨子的遊樂場。老井用它清涼的恒溫冰涼著我們燥熱的夏天。每到傍晚,我們便汲出井水,趁夥伴們不注意雙手捧起水潑向他們。自然地,便引來了他們的反擊,然後就是一陣亂跑和尖叫。到最後大家都渾身濕答答的回家吃晚飯,卻也褪去了身上夏天的躁動。接踵而來的,自然是家人的一頓臭罵。可過後又是一如既往的瘋狂。仿佛一直氤氳在夏季騰騰蒸發的熱氣裏,這一切於是又在這個夏天再被勾起。
進到裏屋,巡視著屋裏的一切,滿是布著灰塵的曾經,陌生又熟悉。牆角的蜘蛛網為我的到來而微微地顫抖著,網兒一晃一晃的。那一絲一縷,是歲月的流痕;那微積的灰塵,是時間的沉澱。摩挲著老屋裏的一門一窗,老屋空守十年長出的皺紋便深深淺淺地埋進了掌心,印進了指尖,手中觸摸到的,是時間的質感。時間在老屋裏留下了生命過路的印記,給苦守的老屋予以回憶的甜蜜。空空的老屋裏,滿滿地填著生命誕生的喜悅,成長的喜怒哀樂,和頤養天年的祥和;老屋孤獨卻並不寂寞,它連呼吸的縷縷空氣都充斥著甜蜜的天倫之樂。漫步在老屋裏,我似也嚐到了那醇香的甜,兀自如癡如醉。
庭院樹葉忽然簌簌作響,隨後就飄來一陣幽幽的荷花香,我才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於是踱步到庭院裏。院子很大,所以姑丈在庭院拱門入口的右角一字排開,置了六大缸荷花。每到夏天,便是荷花飄香,惹來蜜蜂蝴蝶處處留情。清新的荷香,是老屋夏天的味道。
荷花開得正盛啊!一朵朵都向著雨後放晴的天空綻開了笑臉,潔白的花朵出汙泥而不染,素麵朝天。無怪乎人說荷花傲骨清高啊!
我想摘下幾朵,於是拿起了小刀,哪知卻割下了一柄荷葉——厚大的荷葉下連著粗大的骨幹。令我自覺好笑。我抖動著荷葉,獨自欣賞著荷葉上幾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不住滾動著,分分合合,一會散開各自沾在荷葉邊沿,一會兒又像小孩兒坐滑梯般滑下斜斜的邊沿,然後相撞彙成一顆大大的水珠於荷葉中間低窪處。想來自己竟不曾失掉從小就有的對把玩荷葉的興致,著實感到驚奇。
太陽就要落山了,但餘光還是暖暖的,陽光穿過院間繁樹,給素白的荷花打上了一層胭脂,胭紅胭紅的惹人憐愛。也給老屋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橘色的光暈。籠罩在光暈下的老屋似是一壇愈老愈醇的酒,更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回味。
老屋迎來了我短暫的一遊,緊接著又無言地看著我離開。小河賦予老屋柔韌的性格,令老屋仍在苦守了十餘年後默默無言的堅持它的等待,不曾變更。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風雲更色,老屋卻不曾動搖過它的信念。
從老屋走後,我還是忍不住的回眸,直至老屋消失在我的視線裏。在穿過小巷口的老石門後,心中若有似無的飄著悲傷的離緒:當俗世的繁雜將我們纏繞,當擁擠的人流將我們淹沒,此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夠再回到老屋。我悵惘地走著,手中的荷花散發著老屋的氣息,好像在提醒我:我就被你的記憶封存在了,而且就活在你的心裏。
是啊,老屋將永遠存在於我心中,是我靈魂深處最純潔的地方。我將會記得,老屋一直在河的那岸等待著我的歸來。
回到家,我把摘來的荷花插進了花瓶裏。頓然間,整個屋子都充滿了荷花縹緲的清香,縈繞在老屋裏。
荷花飄香的夏天。涼爽,沒有酷熱的難耐。
第三節曾記荷時
一
從淡淡如眉的青山數過來是十來步,從烈烈如火的夏季數過來是十來天。
便是你我去年今日的相遇了,荷塘。而到今天也沒有問過你的名字。
你樸素如春秋論語的土岸上,有婉約如南宋小令的垂柳。和你站在一起,便和那條沾惹白眼紅塵的路有了心的距離。
此刻清晨。
陽光正在和柳條們千姿百媚地纏綿,而我的目光一半是漾著水,一半是接著天,眼底的風韻是千紅萬白。
荷梗應該是鯀治水時遺落的息壤裏孕育的,莖莖文弱溫婉,都嫋娜著處子的姿態。
荷葉自然是從洞庭湖上八百裏青天揀選、裁剪出來的,衝著我,每片都是生機勃勃的手勢。
荷花莫非是由若耶溪那三千年前西施漂洗、點染過的,在太陽熾熱的眼眸下已成別樣,雲紫之外,漸次霞朱、天青、月白。
是誰衣襟間袍袖裏的南風悠悠?拂過荷的發際,仿佛柔軟的觸摸,又如溫潤的呼噓。
滿塘青衣便水袖翻飛、顫抖如初脫蛹的蝶。
抖落,如煙的紅雨。
繁華紅衣褪盡的地方,有釉泥般的微微落寞。而一蓬蓬的蓮子雖然青澀、卻已圓活,楚楚地,楚楚地等待秋聲成熟。青青的蓮子啊,你子彈般擊中的,將會是誰可憐的心?
二
一圈清清白白的水,多少自自在在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