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夏(1)(3 / 3)

魚兒吹浪。輕輕地一口氣泡,就有了一塘的芬芳。

蓮荷灩灩,葉荷田田。魚兒在蓮下遊戲,美麗而年輕;青蛙在蓮間行動,衝動而多情。水是透明的衣,天是瓦藍的房。嗬,在蓮葉的東西南北中追逐,蜿蜒出一條繾綣的水路,管它今朝還是明夕,管它混沌還是清明。他和她隻要樂此不疲地接近,接近純粹的愛情。而我老藕的手伸出,隻輕觸到水麵炭黑的倒影。

飛來蜻蜓,飛去蜻蜓。輕盈往來,蹁躚著一種流水行雲的恬靜意境。驀然間,最魯莽的那隻蜻蜓探到了蓮的可可芳心。

我嫉妒地趺坐在柳絲下,傷感起蓮藕般隱秘又牽連的心事。

以我的荒蕪去揣想蓮的嫣然。也許,在蓮的天地,拍岸的是風、過林的是浪。她是想望莫名的觀者,而我是輕佻又淋漓的遊魚。

是焉?非焉?

我在這頭播下詢問的石子,突然攪皺出幾許浪漫的波折。

午後下了一場小雨。柳樹梢頭的如絲如縷,荷塘當空的如玉如珠。

煙雨朦朧。一畝方塘裏,柄柄搖曳著嬌羞的美,葉葉流轉著溫潤的香。

我是該舉一柄琉璃的傘,為你擋住剔透的風雨?還是舉一杯血紅的酒,共你度過流淚的青春?

咳,還是讓你們著上楊玉環的霓裳羽衣,旋轉趙飛燕的掌心舞吧。紅塵愁苦,飄搖風雨中葉響花搖,就讓凋落的忍耐結局的淒涼,紅豔的珍惜刹那的繁華。

在我濕答答的視線裏,遠遠的渾然一片,隻能領略些迷離的碧,夢幻的紅。中間的,三三兩兩,似是商量女兒心事,由不得我打聽。最近的、總是那最美的那個,最美的,總是最愁婉的那個。我亦無言,她亦不語,脈脈此情誰訴?

白衣、紅裙的姊妹,流年虛度,我再非前生那個涉水而來,“欸乃”聲裏左摘蔥蔥葉、右撩波中顏的舟子,你也不是舟旁曾經錯過的那一朵熾烈的紅焰。聽風聽雨的歲月裏,那薄雲般的輕舟早已漸行漸遠,古樂府節奏的槳聲也已不聞。敗衣殘容的我,早已忘卻那段流水深處的情事,眼下是吳儂軟語說不盡的蒼涼,胭脂紅粉掩不住的寂寞。

真水不香。淡煙無痕。我的腳步有多流連,我的情懷就有多輾轉。

水汽氤氳,雨過天晴,水麵清圓在這個慵懶的黃昏。

蒼煙落照間,我的思想簡單而原始,我的目光清潔而高古:周敦頤在此。楊萬裏在此。朱自清在此。盈盈一水,往事已過,中空的莖絡裏蕩滌著羊水般的情愫。

那踏歌者踏著子夜吳歌而來,

那尋夢者尋著昨夜春夢而來,

那禮佛者禮著心中古佛而來,

若幹妖童媛女再也找不到更理想的去處——一池荷葉那邊的三兩出初萌情節,藕一般纏綿、水一般親近。而鮮碧潤綠的日子裏那些總說不完的話,也許應該孕育成民歌的形式,用情人的唇語唱出。

萍蹤荷影,百葉千瓣。情人們偷一莖,歌謠裏擷一葉,春夢裏浮一瓣,佛座下托舉的也不過是十來片。有誰真正經曆蓮根之汙?有誰真正體念蓮心之苦?倒是那個長安醉酒長江撈月的男子,不張不揚用了青蓮的名字,無聲無息入了長江的清流,欲收一顆子,寄回長安城。

我久立池畔,心想隻有夢境才是真實的,因為那青青紅紅的生命穿過一切直達我的心。

嗬,又起風了。

江南的風,吹得我亭亭玉立。

第四節梔子花,白花瓣

夏天已離我們很遠了,與之一起離去的還有伴我一季的梔子花香,那是隻屬於夏天的花,也是夏天裏我最愛的花。

從初夏梔子花一露麵,就開始買來插瓶,整個夏天,屋子裏都彌漫著梔子花淡淡的香氣,大梔子,小梔子,每夜都伴我入睡,好多天,在我的夢裏都是梔子的花香。

樓下花園的水池邊,種了許多梔子花,白色的花素雅地開著,淡淡的清香裏蘊含著水的氣息,夜裏,花香更濃。

不知從何時起,就很愛這平平常常的花了。也常見梔子花出現在許多文人筆下。

在我上中學時,就很愛席慕蓉的小詩:

其實 我盼望的

也不過就隻是那一瞬

我從沒要求過 你給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

與你相遇 如果能

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

那麼 再長久的一生

不也就隻是 就隻是

回首時

那短短的一瞬

雖然已經過去了許多年,那首詩卻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在魯迅先生的《秋夜》裏,有一句:“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魯迅先生文章的意象,是令人深思的。這裏提到的紅梔子是罕見,我是沒見過。雖說,在成都曾有過,據《廣群芳譜》卷三十八引《萬花穀》載:“蜀孟昶十月宴芳林園,賞紅梔子花;其花六出而紅,清香如梅。”確令人懷想。

《太平廣記》裏梔子花解:“諸花少六出者,惟梔子花六出。陶真白言:‘梔子剪花六出,刻房七道。’其花香甚,相傳即西域薝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