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千多年前,李冰父子開江築堰,其分流與泄洪,亦是仰仗著竹子。他們將竹子劈開,花為篾條,編成數丈長的竹籠。然後往竹籠裏填裝卵石,再將其放入江中,用以築堰分流。兩千多年後的今天,人們依然采用此法。竹子這柔軟之物,在李冰父子手中卻為強悍之器,敢於搏擊惡浪,歸順狂濤。李冰父子發明了竹籠,竹籠又成就了李冰父子,兩千多年了,狂野的岷江水,在竹籠麵前,依然是那般服服帖帖、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在沒有鋼質火炮的年代,軍人們就用最為結實的南竹當火炮。他們在長長的竹筒裏裝上火藥和鐵砂,以此保衛自己,打擊敵人。在那時,南竹火炮的多少,決定著戰爭的勝負。
竹子的用場,自是不止如此,它還可雕、可刻、可編。那竹雕的飛禽走獸,那竹刻的詩詞歌賦,那竹編的杯盤瓶壺,當是蜀中一絕。尤其是宜賓的竹蚊帳,細如蠶絲,薄如蟬翼,掛於房中,儒雅而高貴,奢侈而華美。再者,自貢的龔扇子,依然細如蠶絲,薄如蟬翼。在其扇麵,可編出仕女花卉,亦可編出梅蘭竹菊,更可編出唐詩宋詞。握一柄這樣的扇子,信步於閑庭,那份幽雅,定是古今之人夢中的景致。因此,川人的竹編,在全球都享有盛譽。
唐時的薛濤,是一大才女。她在川時,曾用竹製成粉箋,用以抒寫詩詞。薛濤自製的粉箋,名曰薛濤箋。此箋不賣,除自己用外,隻贈朋友。薛濤不僅才華過人,其自製的薛濤箋亦名揚九州。如今,取而代之的,是夾江和邛州的宣紙。世人為擁有這兩地的宣紙而得意。竹子是製作宣紙的上佳材料,沒有竹子,就沒有第一等的宣紙。
在蜀中乃至全國,竹子對推動文明,繁榮文化,至今起著不可替代之作用。
四
華夏文明兩千餘年,若是沒了竹子,定當是個不小的遺憾。沒有竹子,自是還有樹木,然,樹木成本之高,遠在竹子之上。
從戰國至魏晉時代,有書寫材料名曰竹簡。竹簡者,竹片製成也。木片亦可製成簡,然,木片製成的簡通常叫做劄或牘。稍寬的長方形木片叫方,若幹牘或簡編綴在一起,叫策(冊)。簡或策上的書寫,均為毛筆墨書。
漢時,竹簡的規格尺寸,有極其嚴格的規定。寫詔書律令,其長度為三尺;抄寫經書,其長度為二尺四寸;民間寫書信,其長度為一尺。
從戰國到魏晉,是思想頻出、百家爭鳴、名士不斷之鼎盛期。在此間,竹簡就成為留駐思想史與爭鳴史的重要載體。因此,竹子是一路伴隨著諸子百家的思想走來,將中國之思想史推向世界之頂峰,赫赫然令世人景仰。在如此之時代,若是沒有竹簡,如今之閱讀,將會缺少許多章節,乃至篇章。由此可見,竹簡於中國曆史,其功甚大也。
在朝政上,難以計數的奏疏、條陳、聖旨,或是安邦,或是治國,或是攘夷,哪一個不是以竹簡而為之?
竹子,這生於荒野、長於僻壤之物種,這關節不通、背躬溺弱之生命,居然能夠記載曆史、傳承文明、播揚思想、傳達聖諭,居然能有粉身碎骨之概,視死如歸之舉,完成著國家民族之使命。望著如此之竹,焉能不頓生敬意?
竹子,實為奇怪之物,被人折騰得渾身是孔,它不僅不悲淒,卻能流淌出美妙的音樂,如笛,如簫,亦如笙。
竹子,又實為偉大之物,甘願為人類奉獻和犧牲自己。
這就是竹,縱然粉身碎骨,縱然千刀萬剮,它也要為人竹報平安,竹書往來。
五
竹因其虛心、節堅、中直、傲霜,不褪其本色,不失其剛勁,被人稱為“君子”,成為獨特的文化載體,被藝人們取於紙筆,表之高堂,悅目而怡性。
正因竹子有眾多可歌可泣之處,故而曆代文人墨客多欣賞和讚譽。在眾多的讚美中,人們都將竹子上升到人格化的高度。
劉禹錫是這樣讚美竹子的:“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宜”。鄭板橋對竹的讚揚,不僅奇思妙想,而且大氣磅礴:“一陣狂風倒卷來,竹枝翻回向天開。掃雲掃霧真吾事,豈屑區區掃地埃。” 在另一首詩中,鄭板橋說唯有君子才能與竹相伴:“唯有竹為君子伴,更無眾卉許同栽。”蘇東坡之愛竹,甚是得直截了當,且充滿個性:“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