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那隻鞋是紅的,倫敦電話亭紐約消防車的那種紅。然而,最先發現這鞋的人倒並沒有這樣的聯想。他想到的是屠夫更衣室的日曆上那輛法拉利“泰斯特羅瑟”型跑車的紅色,車上有個赤身裸體的金發女郎懶懶地躺著,那架勢活像是在跟左邊的車頭燈翻雲覆雨。他看見這隻鞋被側放著,晃晃悠悠的鞋尖眼看著就要碰到某個積滿油汙的水塘邊了——這個水塘就像一值汙跡斑斑的符咒,橫在屠宰場外麵的空地上。他就是在那兒看見這隻鞋的,不用說,那紅色也讓他想到了血。

不管怎麼說,多年以前,早在馬蓋拉綻放(雖說這個動詞用得未必妥當)成意大利的主要工業中心以前,早在這一大片跟亞得裏亞海的明珠威尼斯隔湖對望的沼澤地布滿煉油廠、化工廠之前.這家屠宰場就已經獲準建造了這座水泥房低矮而粗糙四周圍著高高的網狀柵欄。早年,牛羊還能沿著塵土飛揚的小道被成群地往屋裏趕,不知道這些柵欄是不是當時搭建起來的。在把牛羊哄上、趕上或者一頓痛打逼上斜坡,等待挨刀之前,是不能讓它們逃跑的。這是不是圍上柵欄的初衷呢?如今這些牲畜是用卡車載過來的,卡車直接倒行上兩邊高高圍起的斜坡,所以它們壓根兒就無法脫身。除此之外當然也不會有什麼人願意靠近這棟房子。這麼一來,柵欄的隔離作用就形同虛設了,或許就因為這個柵欄上有了長長的裂口,也沒人去修理,裏邊不斷忙活時散發出來的臭氣招來了野狗,有時候到了晚上它們就從柵欄的口子裏穿過去。它們知道那裏邊有什麼,便滿懷期望地狂吠一氣。

屠宰場周圍的野地閑置著.那些工廠似乎都遵從著某種和流血殺生一樣深不可測的禁忌,對這座低矮的水泥房敬而遠之。廠房跟屠場保持著距離可是廠房裏麵散發、排放出來的廢氣廢液以及那些泵到地裏的致命的液體可不懂什麼禁忌,隻管往屠場這邊滲透,一年比一年逼近。黑色的黏土在沼澤草邊啦啦地冒泡,不管天有多幹燥,地上總有水塘水塘表麵還總浮著一層孔雀藍的油光。在這裏。自然生態在屋外備受汙染,可真正讓人膽戰心驚的卻是屋裏一直在忙活的這份差事。

那隻鞋,那隻紅鞋就側放在屠場後邊一百來米的地方,剛好在柵欄外,剛好就在一大片高高的漢苔左邊。這些遊苔看來是受到了滲到根部周圍的那些毒液的滋養,長勢不錯。這是八月裏某個炎熱的星期一,上午十一點半的時候,一個壯漢身上圍著浸透血跡的皮圍裙,砰的一聲關上了屠場後麵的金屬門,從裏麵出來一頭紮進了火辣辣的陽光裏。熱浪惡臭和犬吠交織在一起。從他身後掠過.陽光如此灼人讓人難以分辨出這兒要比裏邊涼快。不過至少牲畜下水的臭氣沒那麼難聞了,聽到的聲音也不再是他身後無處不在的哀鳴慘叫,而是一公裏外傳來的車輛的喧鬧——遊人們正蜂擁到威尼斯度八月假呢。他俯身在圍裙邊上找到了一小塊幹的地方,把一隻血淋淋的手在上麵擦了擦接著伸進襯衫口袋裏掏出一包納齊納利牌香煙。然後他用一隻塑料打火機點燃了一支貪婪地抽起來,廉價煙草的氣味和濃重的口感讓他好不舒坦,身後的門裏邊傳來一聲低沉的長嚎逼得他離開了屋子朝著柵欄那邊的一片樹蔭走去。他過去了才發現,這片樹蔭上麵盡是一些發育不良的樹葉,掛在一棵勉強長到四米高的金合歡樹上。他在那兒站定背朝著房子向外看去,視線越過了那片由各種車船上、工廠處的煙囪交織而成並且逐漸向梅斯特雷方向蔓延的密林。有些煙囪裏噴湧而出的是火焰,而另一些則冒出了灰蒙蒙、綠熒熒的雲霧。一陣輕風拂過,微弱得連皮膚上都感覺不出來,卻把那一團團雲霧朝他這裏吹回來。他一邊抽煙,一邊低頭打量自己的腳。腳踩在野地上的時候他總是小心翼翼的。一低頭他瞧見了那隻鞋,就在柵欄外側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