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身是讀書人,又是在朝做過官的,和沙船幫本來的那些窮苦百姓出身的幫眾自然不同,特別受人尊敬,不到十年的功夫,就做到了沙船幫的幫主,幫中除了極少數的一些大事,其他事物他一言可決。而自從他接任幫主之位之後,沙船幫的威勢日增,特別是在新君登基之後,漕運改為海運,更是給了沙船幫巨大的空間發展,在江寧,上海兩地,沙船幫已經成為眾人矚目焦點,自然的,鄭若增在幫中的地位,也就更加的如日中天了。
聽到門下來報,鄭若增不敢怠慢,先封了二十兩銀子的紅包給聽差,打發他回去,然後趕忙換上一身官服——不論是沙船幫還是漕幫,幫主都有各自的官稱,他的官稱是:督辦海運事物總責船幫事物委員。名字說起來似乎很好聽,實際不過是花錢捐來的名銜,隻是為了在麵見上官,以及將來為妻、母請誥命的時候裝點門麵的。
楊殿邦派人送來的請帖上寫明要他便衣赴宴,但是這樣的話卻當不得真,鄭若增命手下在轎子裏放上衣包,這才由兩個人抬著,到了漕督行轅。
督府的戈什哈早已經得到通秉,將他引到花廳。鄭若增畢竟是做過朝廷武官的,走起路來的那份派頭不是尋常捐生可比,舉止行動之間並無半點逾矩差錯之處,倒是讓在前麵領路的戈什哈頻頻回顧,對這個江湖草莽很是高看了幾眼。
在二堂花廳門口,楊殿邦,李篁仙,還有一個五十餘歲的男人正在談笑,看見他到來,幾個人迎了起來。
鄭若增倒身下拜:“職下鄭若增,給大人請安!”
“起來,起來!”楊殿邦很和煦的笑著,將他引入座位,命人奉茶,自不待言,又吩咐人將鄭若增的衣包取來,讓他便裝相見。
這在賓主雙方而言都是親近之兆,鄭若增喜笑顏開的在花廳旁的角屋換上便裝,笑嘻嘻的二次進廳,重新賓主相見,由楊殿邦為幾個人做引見,年少的是李篁仙,年長的叫田宣,字浙安,浙江紹興人。
紹興師爺遍布大清十八行省,有無紹不成衙的說法,這位田夫子還是十年前楊殿邦任職天津道的時候延請的,一直跟隨居停身邊左右。每月領著120兩的束修銀子,三節尚有贄敬若幹,具體做的,前幾年還親筆為居停大人的奏章潤色,而現在,連這份事體也不用做了,等於就算是給楊殿邦養了起來。
彼此客套了幾句,眾人分賓主落座,楊殿邦對兩位陪客說道:“芳澤兄當年在兩廣林大人帳下聽用,於虎門禁煙一事中出力甚多,十年光陰荏苒,鄭老兄搖身一變,而成領袖沙船幫眾數以萬計的幫主,比起當年在軍中,又是一番光景了!”
鄭若增拱拱手:“大人謬譽,芳澤不敢當。當年之事,總是芳澤年少氣盛,氣不過英夷彈丸小國疲師攻堅,而……”他總算是做過朝廷武官,今天在場的又有一位是封疆大員,隻得把滿肚子對朝廷的怨氣又吞了回去,長歎一聲,語氣中滿是唏噓之意。
楊殿邦也覺得有點後悔,好端端的談起這樣的話題作甚?給身邊的田宣使了個眼色,後者識趣的接過話頭:“鄭兄?”
“不敢,老先生稱呼晚生表字就好。”
“既然這樣,老夫托大。芳澤兄,此一次貴幫承運漕米海運之事,出力匪淺,老夫叨總憲大人擾,敬芳澤兄一杯!”
“啊,不敢!”鄭若增站了起來:“沙船幫上下五千餘眾,全仰仗總憲大人關照提拔,方有為國出力的機會,芳澤忝居驥尾,實不敢居功。這杯酒,還是由職下敬大人吧?”
“芳澤兄不必客氣,我們共飲此杯!”
酒席宴上把盞小酌,賓主盡歡,鄭若增知道今天總督大人請自己過府不會隻是飲宴,也便不敢開懷,一邊吃酒一邊觀察著幾個人的臉色,果然,楊殿邦和其他的兩個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鄭若增做到心中有數,當下放下筷子:“大人,兩位先生?”
“芳澤兄?”
“大人今日喚若增前來,可是有什麼差遣?若增受大人天高之恩,若有任何差遣,請隻管吩咐下來,若增定當報效!”
他這樣知情識趣,楊殿邦倒沒有想到,心中點頭,果然不愧是統領數千水上健兒的豪強,果然是做的漂亮的外場之事,當下慨然點頭:“芳澤兄,這一次請你過府,確有一事相托。”
“是,大人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