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皇朝自世宗開創了承平盛世,傳至成帝,成帝大興科舉,興詞賦,以致社會文風頗盛,讀書人身份地位越發尊崇,到了現在的徽帝,大雍人人崇學,已有了普遍的重文輕武現象。
而在這樣的風氣熏陶下,讀書人心氣大多也變得清高自傲,自認高人一等,心下最看不起的便是下九流的秦樓楚館之地,淪落風塵的女子,那些有真正才學的人,就算自己貧困到了為乞度日的境地,也不願意把自己的詩作,授予風塵女子傳唱,恐被汙了聲名清譽,遭人恥笑。
春華院為了好的詞曲來源,可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和錢銀,而原本張榜求文,隻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並沒有多期待能得到真正的好作,時過三旬,也如預料般,收到的都是些沒有的底蘊的歪詩。
紀妍地垂下眼眸,從袖中取出了幾張紙。
那紙微微有些泛黃,正麵光滑平整,背麵卻十分的粗糙,有草稈沾附,紙質略厚,紋理較寬,折疊處,可見有濃重的墨色渲染而開,這種紙張,是時下紙質中最差的黃麻紙,一文錢便可買三刀之多。
紀妍把幾張黃麻紙遞給了馮媽媽,臉上微窘的神色淡去,聲音有些沉凝道:“佳作算不得,若非家裏的母親病得實在厲害,小可也不至於……”
紀妍倒不是怕汙了聲名,也非看不起青樓女子,畢竟都是為了生活,她知道生活不易,也嚐過生存之苦,自不會去說那些自恃清高冠冕堂皇的大話,去批判任何人。
她隻是對一向對她喜愛看中有加的樓夫子心懷了幾分愧疚,樓夫子是個春試落榜的秀才,有著文人的通病,若是知曉了此事,隻怕會被活活的氣個半死,然後大罵她丟了大雍文人的臉麵。
想到樓夫子氣得跳腳大罵,吹胡子瞪眼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紀妍的麵龐便變得異常的溫軟。
馮媽媽接過紙張,了然的笑了笑,卻不做聲色。
她混跡風塵半生,早已司空見慣了各種聲色犬馬,心性也練就得難起波瀾,再說,這世間比這少年生活悲苦,窮困潦倒的比比皆是,她並非普度眾生的佛祖菩薩,不會泛濫同情,這點磨折,於她曾經所經曆的一切種種,著實不算什麼。
細細的看過手中的詩作,馮媽媽頓時喜上了心頭,年少時,她家本是家境殷實的富貴人家,也是請了先生上過私塾的,隻不過後來遭了歹人迫害,家道中落,方才流落到了這風塵之地,她雖然沒那份作詩唱詞的才學能力,但欣賞的眼力還是有的。
這些詞曲,都是屬於婉約一派,采用的是借物擬人的手法,遣詞用句也十分的精辟,詞曲寓意委婉含蓄,不見露骨貶義,讀之餘味悠長,十分符合她們這一行傳唱,較之前收到的那些詞曲,算是難得的好作了。
“小哥看著年紀輕輕,文采到是極好的!”馮媽媽笑著讚了一句,似見了寶般,眸中異彩漣漣。
她從袖子裏取出一錠銀子,在手裏顛了顛,隨後遞給紀妍,和聲道:“至於潤筆費,便給二兩銀子吧,小哥下次若是還有佳作想要售出,便來春華院,媽媽我定會給你個公道的價錢。”
二兩銀子,著實不少了,在貧困一點的百姓家裏,一家五口若是省吃儉用些,都能抵得上大半年的家用了,馮媽媽算是多給了她不少。
不過紀妍也沒有故作推辭,她急需要用銀子,母親的痛心病越發的嚴重,大夫診斷雖然說治愈全無希望,但隻要好好的將養著,不要勞累,切忌大悲和大喜,多活幾年還可以的,這二兩的銀子,足夠維持她和母親九旬多的醫藥和用度了。
紀妍接過了銀錠,因著心裏歡喜,臉上展露出了一絲溫柔和靜的淺笑,那眼波裏,也蕩出了幾分柔,她做了個長揖,道:“多謝媽媽,日後若有需要,自會前來叨擾。”
“小哥兒多禮了,你我不過銀貨兩訖,一筆交易罷了,再說了,以小哥兒的才學,今年若是參與秋試,想來中舉定無難事,來年春試金榜題名,殿試入了帝王眼,前程有望,可別忘了媽媽這春華院便好。”馮媽媽嬌聲玩笑道,話說得半認真半假。
紀妍笑了笑,並沒有把馮媽媽的話放在心上,春華院雖然是青樓妓院,但出入的都是金陵城裏的達官顯貴,名門之流,這樣的地方,若是沒有強硬的後台支撐,哪能在那些權貴中左右逢源,又怎會有用得上她的地方。
“借媽媽吉言,望明年定能榜上有名,博得一個錦繡前程,小可還有事,這便告辭了。”紀妍說完,便轉身離去。
看著紀妍纖弱卻挺得筆直的背影,馮媽媽有些意味深長的一笑,最後搖了搖頭,入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