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掠一撇山羊胡子,麵有得色。武狀元接口道:“什麼前不前輩,放屁的說話,作不得數。娘的不準來酸的,吃好管夠就行。”林攀久居關外,心智早已暗淡不驚。但此時得遇江湖中聞名已久的二位高人,也有許多欣喜。潮汕兩廣一帶,提起文秀才和武狀元二人,那真可是天大的名號。林攀早年從軍時便對這二人早有聽說。廂禁兩軍中二人流言不少,據說武狀元的名號不是吹的,那當真是奪過頭戳的。上陣殺敵,挑單敵百,十八般兵器,江湖套路無一不通。可就是個不轉彎的性子,無奈棄軍,在草莽天地裏卻闖下好大一片名聲。為人最是仗義,講情講理,愛抱打不平。而這個文秀才,說起來功名上趕武狀元就差得遠了。苦讀十年,卻被個八股文搞大了腦袋,一連考了三四年,連一次秋闈都過不了,說起來這秀才都是江湖人抬愛給的諢號。後來一氣之下棄文從武,而立之年拜在空山祖師腳下學習內家功夫,卻沒想到在練武這一行道裏竟是個百年不遇的奇才。粗粗三四年便行走江湖,與這武狀元脾胃最是相投,二人當初在播揚道一拍既合,十來年二人同往,又最是俠義正派心腸,江湖中人好不景仰。再說這文秀才這些年江湖上闖下的名聲,也絕不是浪得虛名。雖無秀才之名,卻少也有探花榜眼之資。八股文不在行,可雜學甚多,易經算術醫卜星相樣樣都能染指,更學得幾多兵法詭道之術,博學不可不算不多。
文秀才十指修長,捉杯就飲,跟武狀元連把三盞,瞧見桌案上那一張突厥老弓,說道:“畢牙,狀元郎你把這弓也賣了?”林攀聞言問道:“畢牙?先生可是說這弓的名字麼?”武狀元點一點頭,說道:“賣就賣了,反正也是順來的。”說完將弓翻過來,那弓背上一小塊月牙型鏤刻圖案。文秀才惱怒一陣,卻也不太在意。一看有得吹,再看兩個小輩也不像為惡之徒,淺咋一口,二指輕敲桌麵,接口說道:“畢牙,意為月亮。突厥人信奉薩滿,畢牙為月亮之神。傳說天上曾經有十個火焰托裏,烤得大地開裂,鳥獸跟子民都無法生存。後來人們用白樺作弓,椴樹裏皮跟藤條作弦,射下來八個火焰托裏。天空之神阿布卡恩都裏將剩下的兩個火焰托裏分開,其中一個執守白天,便是太陽,稱作順。另外一個司掌黑夜,既是月亮,稱作畢牙。”
“畢牙,好名字。”林攀跟小玉二人都沒曾聽過這些故事,正感覺到興趣。小玉啟口說道:“從前先生教過一些,可跟後裔嫦娥的不太一樣。”武狀元笑她年幼,說道:“女兒家不省得這些事情。突厥人遊獵而居,特別有一種好本事,那便是這製弓打斧,鍛刀煉劍的活路。突厥先祖人在蠻昧之初,曾被柔然征服,全族人被壓作奴隸。因為鍛造技術高超,便專為柔然製作兵器,被柔然稱作鍛奴。而突厥人生來就極好射箭,對這製弓作箭的技術最為精湛。據說突厥人在伏念可汗的時候,從全族裏選出了三把神弓,第一把叫作順,第二把叫作畢牙,第三把叫作白雲。”
林攀心中突突一跳,凝眉看小玉一眼。小玉也是萬分驚訝,問道:“那,那這弓可就是第二把神弓畢牙麼?”武狀元老臉禁不住得意之色,卻被文秀才撚一把胡子,搶口說道:“那是當然,沒見這小塊半月鏤刻?這便是畢牙圖騰。”武狀元氣極,又跟著說道:“怎麼不是。”小玉啊呀一聲,又問道:“畢牙,那順就是太陽圖騰,白雲呢?”
文秀才胡子一翹,那邊廂武狀元圓眼一瞪,兩個人瞬間就有點緊張。但想來這二人早就習慣,卻沒顧著小輩當場,回過神來老臉都有些尷尬神色。卻聽武狀元哈哈大笑一番,二人碰一杯,仍由武狀元作解:“白雲格格,這也是薩滿圖騰。傳說是天空之神的第三個女兒,偷了天空之神的寶貝,解救被水淹沒的人民。天空之神懲罰她,變成如玉的白樺。突厥人跟隨水草射獵,都是受了白樺恩賜。是以順和畢牙之後既是白雲。”林攀好不慚愧,將一杯跟二位幹了,將那弓雙手捧起,對二位說道:“承兄台厚愛,無端受此大禮,實在不敢。”
“酸,娘的你出了金錢,賣與你就是你家物事,沒錢可拿不走這老弓。”聽武狀元如此說道,文秀才就問了:“賣了多少金錢。”武狀元答道:“二三兩金子。”文秀才嗬嗬笑兩聲,說道:“合適合適,小兄弟還是個富裕人啊。”
四人這一頓小酒,幾番把盞,暢談甚歡。卻惹了旁人煩惱。那一邊兩桌十來個落魄壯汗,一半聽得興起,一半聽得頭大。十來人吃喝已經完畢,上幾壺茶水,雙眼始終不離街邊,神色愈見緊張。有一個年紀小點的雙目呆滯,筷子也捉不甚穩。林攀心道一聲事故,這十來人看起來有大買賣要作。正在如此想,那邊站起來一個大漢,身材勻淨,線條剛硬,雙目朗朗強悍之色。離座抱拳說道:“今日打擾,不知二位江湖前輩在此。行走在綠林匪道之中,不敢前來拜見。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兄弟一十二人,要在這走馬鎮作一件案子,怕連累前輩清譽,兄弟在此不敬,懇請四位行個方便,改日定回請四位吃肉喝酒,行開山門的賠禮。”說完另外十一名漢子也都站起身來,長揖到地。
“你作你的案子,無關無事,怎麼趕我們吃酒?”文秀才聽了說道。武狀元又問:“作什麼案子?莫非你幾個蟊賊就敢打劫銀莊?”那條大漢低下頭去,看眾位兄弟一眼。眾兄弟臉色蒼白,那大漢沉默一陣,說道:“既然二位前輩不賣麵子,兄弟也無法,還望二位高抬貴手,讓兄弟們也有條活路走。綠林有綠林的規矩,相信二位也不屑跟官府打交道,但兄弟實在怕拖累二位清白。”
文秀才見他們認真,隻覺得這條大漢也有幾分魄力,便說道:“你作你的買賣,我們吃菜,不礙著你就是。”那大漢皺一皺眉頭,說道:“那麼多有得罪了。”便依然坐下,再不吭聲。
林攀剛到此處,許多不甚清楚的地方。聽他們要作個大買賣,就在心裏猜度,這幾年離開中國,又不知局勢如何。正好湊個熱鬧,看這十二名壯漢如何作的買賣。這時,卻聽見樓下邊傳來喲嚦嚦的幾聲馬嘶,聽來卻似踏雪。林攀連忙起身去看,小玉也跟了過來。隻見樓下一個小孩子,正提了水在那後院子裏為馬洗刷。踏雪從小就賤長草原,如何得過這麼周到的伺候,舒服得噴鼻甩鬢,歡嘶不已。林攀心頭一陣惱怒,但見小玉不甚在意,還有幾分歡喜,心一寬,便由得他去了。
樓下麵那小孩正是小六,因見林攀二人跟大胡子匠人上樓吃酒,便在樓門邊等候。久等不見人影下來,便騙那店夥計自稱是樓上貴客的貼身小童,得照料馬匹生活,買一些黃豆混了進去,又提來水為踏雪洗刷,心中隻想能討些好。這時見二人並不斥責自己,更加高興,為踏雪細細刷洗鐵蹄,一人一馬混得溜熟。
回來坐下,林攀剛想問問這畢牙弓的來曆。看見旁邊那桌大漢站起來兩個,咚咚咚的跑下樓去,不多會兒抬上來玎玲當啷的一個大布包,一掀開,滿桌十二人圍攏過來,各挑趁手的拿,原來竟是一大包兵刀,有槍有劍。那領頭的漢子拿一杆長槍,依窗邊放了,旁邊人再遞過來一把弓,一副箭。這十來人動作利索,三個人取弓,躲在窗旁暗處。那領頭大漢麵色一狠,叫一句:“時候準了,動手。”刷刷幾箭往樓下放去,叫喊聲大作,箭箭都沒落空。
武狀元惡眉一皺,放眼望去,大吃一驚。這幾個蟊賊當真打的錢莊。
這一夥蟊賊可是當真,憑一十二人之力竟敢打榮登行。武狀元啪啪啪的鼓幾下掌,笑道:“好小子,有種!窮瘋了,命都不要。”林攀感到意外,須知這榮登行,不光在走馬,乃是全國都有分號的大錢莊。朝中有人,黑白兩道都是大膀子靠著。銀錢買賣,本就是跟腦袋掛勾的,沒那麼大本事開得起錢莊,這一夥人腦袋繡逗,來犯這大不諱。走馬小鎮,這一次竟然遇見悍匪。但回過神來卻知道不妙,這榮登行勾結官府,欺壓百姓的事情全沒少幹。這些年江湖梁子結下不少,可一直沒人敢動它分毫,有官軍罩著,多大的山寨也下不去手。這撥悍匪再怎麼凶蠻,可城中尚有千餘兵力,這十二人逃不掉,便把自己也拉了下水。小玉楞在一旁,被嚇得怕了。林攀將小玉拉起,對二位前輩抱拳說道:“事發突然,有女眷在身邊,晚輩失陪了。”文秀才凝眉不語,枉自己托大,卻沒想到這十二人竟當真敢打榮登行。如此大事在身,又正是跟官府來往的時節,決不方便沾染,便站起來說道:“好,大家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罷跟武狀元兩個繞那邊窗子飛身下去,也不知去了哪裏躲避。再看那十二人,四張弓幾杆梭鏢,倚樓台高處,一連放倒十來二十名錢莊護院武師,占了先機。領頭的發一聲喊,一連跳窗下去八個人,隻剩了連領頭的自己和三名冷箭手在樓台上掩護。
林攀將畢牙繞在背上,拉了小玉掉頭便走,不提防那邊領頭的操一杆大槍,刷的一聲當胸刺來,林攀側身躲過。那大漢叫道:“人我不攔你,畢牙神弓借來一用。”話聲中挑攔又是兩槍刺來。林攀胸中大怒,散手大力一拍槍杆,順勢一記托腕撞在大漢當胸,撞退兩步。那大漢吃一驚,叫一聲好家夥。挺槍又要刺來,林攀帶著小玉,不欲纏鬥,一連踢翻兩張桌子,將小玉攔腰抱起,衝到樓下。見那一夥人在門外喊打喊殺,已占了上風。樓上那領頭的大事在身,沒追下來。林攀來到後院,見小六引了脖子在那裏觀望,正不知出了什麼事故。踏雪靈性,見慣了大場麵,掙脫小六手中繩索,撒蹄奔過來。林攀扶小玉上馬,見小六呆在一旁,不忍心,便將他也提上馬去。那邊門外時間拖延得久了,錢莊來了兵丁,領頭的是個指揮使,騎一匹高頭騮馬,帶了一小隊士兵。那指揮使大罵一聲,手下兵丁全是挺的長槍,四散開來。樓上那一條領頭大漢,認的便是這長官,豈不知等他好久。樓上四人對準了指揮使一陣亂射,總共七八條箭射中,插滿上身,頓時斃命,跌下馬來。樓上四人再發一陣亂箭,官兵瞬時亂了陣腳。樓上領頭的當先跳下,挺一杆長槍,威猛無比,將那一小隊官兵搠死個七七八八。其餘眾人搶進錢莊門裏去,亂搶亂砸。短短一兩刻時間,這一撥悍匪竟然得手。林攀追悔不已,幾步搶出門去,那條大漢一槍又當胸搠來,被林攀繞過,回頭抓住槍杆,一拋一卸,順了過來。那大漢被人空手奪刃,如何不氣,卻也佩服對方好本事,剛欲赤手再戰。林攀掉頭已進了後院,翻身上了踏雪背身,踏雪蒙古悍馬,馱了三兩個人還有力氣,蹦竄出酒樓。林攀一杆長槍開路,眾劫匪攔擋不住,又沒功夫耽擱,隻好任他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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