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門邊發現了一個鞋架,原木的顏色,四層高,還有個放雨傘的托子,既實用又拙樸有趣,就問她:是在哪兒買的,蠻合用。她說:他自己做的。說著指點著家裏的東西,女兒的小自行車是他買的,釘在牆上的雜物架也是他做的,桌子上漆成彩色的儲蓄罐,也是他親手做的。鞋架上放著三雙拖鞋,一雙男式的,一大一小兩雙女式的。他們明明是離了婚的,然而他的影子在她家裏。卻無處不在。
挺過複雜的排異反應,他慢慢好起來了。住院的時間久了,病房裏的幾個病友熟悉得像好朋友一樣。趁她不在。大家開他的玩笑:“你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有這樣的老婆。”有人問他:“她帶著個孩子,找對象不容易,你卻不一樣,離婚三年多,你怎麼就沒想到再找一個?”他不擅言辭,好久才憨笑著擠出一句話來:“我當時就想,等她找了,我再找。”有個外地病友感歎:“都說上海女人精明,會算計,我看不全是。這樣實心眼的女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呢。”
她來的時候,總是捧著一個大號的保溫瓶,雞湯是補身體的,魚湯是收刀口的,湯裏漂幾粒紅豔豔的枸杞,煞是好看。她舀一匙送到他嘴邊:“快,趁熱喝。”他撫著她的手:“你也喝,看你,瘦了多少了。”她拗不過他,便喝了一口。每到這時,滿病房的人都放輕了動作,那些瑣碎的喃喃細語,像月光瀉地,把整個病房都照得溫馨起來。
每個人對愛都有不同的詮釋,她的最簡單,因為她心疼他。她和他是同林鳥,所以,大難來的時候,她拽住了他的手,沒有獨自飛走。
朋友住院,我去看望她,這個故事,是在上海華山醫院裏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
金枝玉葉的花語
◎文/獲軒
天台上的十盆金枝玉葉,在一夜之間全都綻放了,粉的、黃的、紅的,充滿了幸福的喜悅。
愛上他的時候,她不過是二十歲的女子,眉目宛然,神情安靜。
他極寵她,帶她去看夜色秦淮,去看煙波浩渺的玄武湖,去烏衣巷燕子磯,給她買各式各樣的小禮物。他喜歡輕輕捏她一笑就皺起來的鼻子,喜歡將她擁在懷裏,像抱著一隻小貓。
斜風細雨的玄武湖,煙水茫茫。映著水光,他的樣子很好看,有如卷軸裏走出來的男子一般儒雅。
有時候,她想,跟著這樣的一個男子,一起走到天荒地老,或許是每一個女子心中的夢吧。盡管,他從未開口向她求過婚。那時候,她還年輕,常常對自己說,不急,也許等到明年,他就會說了吧。
一年一年,一月一月,走不完的四季。她漸漸老了,有些發慌。他卻總是在她的暗示裏,淡淡地笑著,不給她答案。她總是在得不到回答的時候,跑去天台,看那些金枝玉葉到底有沒有開花。
那八盆金枝玉葉,是她每一年生日時,他必定會送的禮物。他會順便給她買項鏈,耳環,手鐲,香水,卻惟獨沒有給她買過戒指。可他依然還是寵著她,帶她去南京的大街小巷裏,找六朝胭脂的痕跡,珠市南曲的曾經。
第八盆金枝玉葉送來的那天清晨,她赫然在梳子上發現了一根白發。她有些心驚,韶華漸漸消逝,這麼多年了,他依然沒有開口說要娶她。第九盆金枝玉葉送來的時候,她的心已經一片灰涼。她知道,這一年她依然等不到答案。
她沒有再等第十盆金枝玉葉。那個秋天,她抱著第一年他送的那盆花,悄悄地離開了。
她在南京的偏僻角落裏住下。九年了,她已經對這個城市太熟悉。那些印記在這個城市之上的深深文化底蘊,也印記在了她的身上,讓她再也離不開。
一晃又是一年。
那盆金枝玉葉忽然開始掉葉子了,她心裏直發疼,仿佛就連那些跟往事惟一的維係,也要離她遠去了。她上網去查資料,想查找救治的方法,卻猛然發現,原來金枝玉葉的花語是:永結同心,血脈相連。
她愣了一下,突然抱著快掉光了的金枝玉葉,止不住的啜泣。
原來早在十年前,他便給了她誓言與承諾。隻是,她一直並不曾知曉,隻是傻傻地等著那枚象征婚姻的戒指。她抱著那盆花回去找他。他的嘴角依然帶著儒雅的笑容,淡淡地對她說,你回來了,真好。
那一年她的生日,他們結婚了。天台上的十盆金枝玉葉,在一夜之間全都綻放了,粉的、黃的、紅的,充滿了幸福的喜悅。傳說中,金枝玉葉的花期很不固定,要麼長年不開,要麼一開便是一生,隻是澆灌它的那種東西,叫做永恒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