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二人緣何至此?
這裏把話題別過,說起這日鬥柄雲橫時刻,那錢、吳二人俱被一半潑皮流氓擒住,才出得那婆子家,卻見對麵潯陽樓上跌下一個人來,唬得他幾個噎了個大驚。
見那人跌在地上,抽搐著不言語,血跡一灘,料想難活。這些人更不敢好奇去看,急匆匆地而去。跌下來的那人自然便是金鐵掌了,他被劉一仙一掌擊出窗外,摔落此處,生死未卜。
隻是這幾個破皮流氓押解著錢、吳二人和兩母女,一行十幾人疾步匆匆地來到一家大宅門外。大門上高掛牌匾,上有金字,左弓右長一個“張”,寫著“張府”二字。
這夥人叫開門,從裏一個四十歲的門房出來,把來人一睃,嚷嚷道:“逮那倆母女回來了?霸爺正裏麵兒等著呢。”
“毬攘的!還逮了兩隻王八。一會兒扔廚下給霸爺燉湯。”一名潑皮口中叫道。話裏的“王八”,自然是指錢、吳二人了。
話不多敘,且說這幹人將他們推進院當央的大屋裏去。廳堂上,當中太師椅上正坐著一名三十來歲的彪形大漢。
那人著一身鮮紅大褂,敞開了,透出裏麵一件金絲氅襖,中間繡個虎頭。腳上穿著高筒犀牛皮的大靴子,一腳踩在椅子上,一腳著地,斜歪著身子坐在那裏。嘴裏咬著柳條,手上攥著金剛石膽,瞪一雙鵪鶉蛋大小的眼睛,往來人身上去看。怒氣騰騰中,從這張滿麵橫肉、虯須戟張的臉上,自口中送出七個大字“操你們一堆的媽!”
接著,那人一拍手邊的桌子,更叫道:“給霸爺我把人弄過來!”聲若虎嘯。
那幾個潑皮唱一聲大喏,把那小女子往前一推,說道:“黃家的小粉頭在這來著。”又把那婆子一摜,叫道:“老母狗在這。”又把錢、吳二人一踹,罵道:“還有兩隻王八。”
那小女子猶扭著腰,把眼狠狠地一白,橫著口氣,啐道:“死外邊兒的狗材!仗著人勢的東西。誰叫你推我來?雜種!”罵的是那潑皮。
那彪形大漢卻撐開臉笑了,說道:“小油頭,聽聽你那張粉嘴裏說出的話,還怪厲害的。知道霸爺我叫你來幹嘛?”
那小女子叫做黃秀慧,名字取“秀外慧中”之意。她原是那彪形大漢在外包養的妓女。她娘兩個住的房子也是這彪形大漢花錢買的。黃秀慧本是當地妓院裏的頭牌,後被他相中,贖身包養於府外。這人叫張誌霸,乃當地士紳名流張得智的侄子。他叔叔是萬曆朝的舉人,在省裏也做過官。這張誌霸生性粗豪、竟日放刁把濫、欺橫霸市,在當地開著家賭坊。因仗著他叔叔的勢力,更把本地其餘幾家賭坊挨個打遍砸遍,是以獨霸一方。連那權貴龐濟民亦與其相交。因這黃慧中在外又勾搭了亦是本地黑惡勢力之一的、在西街放高利貸的大財主徐德彪,所以這張誌霸十分惱怒。他堂堂霸爺包養的女人,竟然和別的男人睡了,這烏龜平白當上,他如何受得了?是以便把她母女二人逮了來。卻又剛好逢著那婆子私自拉活計,把個錢是命、吳三桂二人招嫖於內,卻正叫他張誌霸的爪牙撞著。
“你養人家就是這麼養的?叫個下人來作踐奴?”黃秀慧扭著腰,嬌嗔道。
“你今兒和你霸爺撒嬌也沒用,和你霸爺賣騷也不通。”張誌霸一掌摑去,清脆一聲響,就聽他接著說道:“浪貨!我包你養你,是叫別人玩你的嗎?”說完又踹過去一腳,把那嬌滴滴模樣的小女子踹倒在地。
“你憑甚無故打人?”吳三桂看不過去,斷喝一聲怒斥道。他雖生性罔淫於樂,卻尤好憐香惜玉。最看不得年輕曼妙女子受侮,所以忍不住出聲嗬斥。
那張誌霸聽了,把腳挪過來,身子往前一探,腦袋挨在吳三桂臉前半尺不到距離,瞪著眼睛看他。忽然啐出去一口濃糊糊的唾沫,罵道:“沒毛的王八,你哪兒爬來的?敢和你霸爺搭腔?”說著也送上一記巴掌,“你問我憑什麼無故打人?這就是答案!”
“打得好!霸爺摑出去的巴掌就是脆生,就是響亮,就是體麵!”眾潑皮起哄叫道。
“狗們說的對。你霸爺我天生就是抽人巴掌的料。這叫天賦!”張誌霸得意地說道。在他口中,他那些爪牙也都被他稱作為狗。看來,爪牙們死心塌地、無所不用其極的逢迎巴結,換來的也隻是被主人稱呼一句“狗”的待遇。
吳三桂吃了打,亦不敢嘴硬了,窩在地上,裝作痛楚的樣子。此人少年不遇,經曆不少落魄,或於他日後發跡、漸次達至人生巔峰之境地,別用砥礪之處。
“說!徐德彪那條王八怎麼玩的你?”張誌霸惱怒著揪起那女子衣領,將她拽在自己麵前,惡狠狠地逼問她,“那條王八怎麼玩的你,你霸爺我今兒就怎麼如法炮製地去玩你!”說著把女子一推,推在地上,接著從一個潑皮手裏搶過藤條,便往黃秀慧身上去抽。
黃媽媽亦哭起來,跪過來求饒,隻道:“不幹我們姑娘事。是那姓徐的爺們兒上趕著來欺負我們姑娘來著。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的,哪裏硬得過漢子?正是他要怎麼,便怎麼了。我們姑娘是被逼不過的才和那姓徐的爺們兒在一處。霸爺您哪怕再多給咱們娘們兒撐撐腰,咱們也不會被那等下作的人欺負來著?您快停了手,這藤條一遍遍地抽下去,那不是抽的我們姑娘的身子,那抽的是霸爺您往日裏疼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