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是我爸爸上課的日子,可是我下午放學回到家,就知道情況不妙,他果真甩手不幹了。他那雙“奇樂”牌的大頭皮鞋東一隻西一隻地橫在鞋櫃邊,跟我早晨出門前的擺放形式一模一樣,這說明他壓根兒沒動過,沒出過門。桌上的電腦鍵盤上有瓜子殼,有話梅核,還有泛黃的茶葉渣。電腦是開著的,屏保圖案在黑暗的背景上滑過來滑過去,機箱裏傳出輕微的嗡嗡聲。我湊近他的門縫嗅了嗅,一股帶著被窩氣息的暖烘烘的睡眠味,安靜得像死了一樣。
我的心也像死了一樣。我背靠著牆,垂頭喪氣地站著,一個勁兒地想哭。我悲哀地想到了桑雨婷,如果她此時此刻看到這一切,她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之後,我走到廚房裏,打開冰箱,看到裏麵有幾棵青菜,就拿出來,一片一片地撕下葉子,在水龍頭下麵洗。我不清楚我的眼淚流下來沒有,反正我的手是濕的,一抹臉,臉上就全是水。
洗好了菜,濕淋淋地放在砧板上,我琢磨晚飯可以做什麼。冰箱裏還有一筒掛麵,有一打雞蛋,半瓶“小康牛肉醬”。煮一鍋青菜雞蛋麵,就著牛肉醬,應該也不錯。爸爸中午一定沒有起床吃午飯,我不能讓他一天都餓著。
開始切菜時,爸爸的房間有了動靜,他開了房門出來,先到廁所裏撒一泡長長的尿,然後趿拉著棉拖鞋走到廚房來看我。
“放學啦?今天在學校沒犯錯誤吧?”他頭發睡得亂糟糟的,眼角還糊著眼屎。
我把水龍頭開得很大,衝洗砧板和刀,不答理他。
“你在生氣?為什麼呀?”
為什麼?他難道不知道為什麼?
他真是一點沒往自己身上想,撓撓亂糟糟的頭發:“別弄晚飯了,等我收拾一下,我們上街吃牛肉拉麵去。”
“我不去。我今天作業很多。”
我心裏憋著一股勁兒,就想跟他唱唱反調。
他倒是很隨和:“那行,不去就不去。你走開,這裏交給我。”
他匆匆地洗漱,然後鑽進廚房,叮裏咣啷一頓響,煮出一鍋爛糊糊的青菜麵。鹽放得太少,味精又放得太多,吃在嘴巴裏鮮得怪異。而且,我到廚房裏拿筷子的時候,看到煤氣灶上粘了厚厚一層麵湯,我想等會兒擦洗時起碼要費去他一刻鍾的時間。
“小小,”吃飯時他又問我,“你到底為什麼不高興?”
我不回答他。我今天就是不想跟他說話。
他把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很大,一邊呼嚕呼嚕吃麵,一邊用眼睛掃著電視裏的“喜羊羊和灰太郎”,不時地還噴出幾聲笑。他每天都在這時候把電視調到動畫片頻道,說是給我看的,其實他看得跟我一樣專注。
吃完麵條,我把碗一推,自顧自地寫作業去了,留下他一個人收拾鍋台和碗筷。
門鈴叮咚地響了一聲。他從廚房裏伸出頭:“小小,開門去啊。”
我們家這個時候一般沒人來。我以為是收水電費的,開了門一看,卻是爸爸的同學鄭菩薩。
“你爸呢?”他大概是跑著上樓的,站在門口呼哧呼哧喘粗氣。
我朝廚房裏努了努嘴。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去,咋咋乎乎地叫起來:“我的個天,你今天沒上班,我以為你生什麼大病了呢。”
我爸爸拿毛巾擦著手,衝他翻翻眼睛:“別見麵就咒人好不好?”
鄭菩薩著急:“那你怎麼不去上課?一個班的學生等了你一上午!所領導都急了,問我怎麼回事,逼著我打電話。”
“我睡覺,電話線拔了。”
“難怪!”鄭菩薩鬆一口氣。“我就怕你上班路上出事。我是你的介紹人哎,對你要負責任的。”
“沒事。”我爸爸說。“就是不想去了。”
鄭菩薩一急,話憋在嗓子眼裏說不出來了,手指著我爸爸,腳在地上跺著。
“反正就是友情客串的事,你另外找人就行了。”爸爸輕描淡寫。
鄭菩薩終於說出話:“哥們兒,你以為是小孩子辦家家哪?你到底怎麼了嘛?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你把我置於何地啊?怎麼著你也要把這一學期糊弄完是不是?”
爸爸一轉身坐回到電腦前,回答他:“不為什麼,就是不想去了。”
“肯定有原因。”鄭菩薩堅持。
“覺得沒勁,這原因可以嗎?”
鄭菩薩悶頭悶腦站了一會兒,走到我爸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懂了,哥們兒你是過了新鮮勁兒了。這樣,我想辦法找醫院給你開個病假條,這星期你就歇著,緩一口氣,咱們重振旗鼓。兄弟哎,不看僧麵看佛麵,你跟誰較勁也不能跟錢較勁是不是?我們所裏開給你的課時費也不是小數吧?”
我爸爸似笑非笑道:“那行啊,我把這份錢讓給你去掙吧。”
鄭菩薩嚴肅起來:“任意,不跟你開玩笑,你對你的學生不能不負責任,休息一星期,下星期你必須去。”
他說完,不等我爸爸回答,轉身就走了。他大概是有點生氣,腳步子很重,把樓梯都走得咚咚地發響。
我前腳把門關上,後腳我爸爸已經在開打“魔獸”,十八般武器輪番上陣,爸爸專注的麵孔被電腦屏幕映得紅紅綠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