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人民醫院的大門口也隨波逐流地掛了迎聖誕迎新年的彩燈,還有兩個好大的貼著“快樂”兩個字的紅燈籠。我老遠就看見鄭菩薩裹著一件警察穿的藏青色棉大衣,光著一顆圓溜溜的大腦袋,站在台階下來回走動著,等得很急的樣子。他一眼瞥見我們之後,紮撒著兩隻手,笨熊一樣撲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任意,出大事了!張成越獄了!”
我爸爸沒好氣地訓斥他:“鄭菩薩你能不能說點正經話?”他用腳尖點一點地:“這是在哪兒啊?是醫院啊!”
鄭菩薩跟著跺腳:“任意,我不是逗你玩,張成真跑了!人不見了!就一眨眼的功夫……”
說完這句話,他嘴一咧,臉孔扭成很難看的樣子,幾乎就要哭出來。
我爸爸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鄭菩薩嚎啕一樣:“任意啊!”
爸爸就站著不動了,身體僵住了似的。他的臉色從起初的不經意,到不敢相信,到確信為真,到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危害性,短短的時間裏,經曆了幾個飛快的變化,最後也變得和鄭菩薩一樣驚慌失措。
“怎麼會?”他用一隻手抓住鄭菩薩的衣領,搖晃他:“你看著他,怎麼會放他跑了?”
鄭菩薩帶著哭聲說:“我也不知道啊,人怎麼就不見了!他今天刀口才拆了線,醫生還說明天要放他出院,可我才上了個廁所,他人就跑了!任意我跟你說,我完蛋了,失了這麼大的職,我都不敢向領導彙報……我我我……”他抱著自己的頭,陀螺一樣地原地打轉轉。
我爸爸還算好,在這樣的時候,顯得比鄭菩薩稍微冷靜一點點。不過也是啊,畢竟事情不是在他手裏出的。他追問他的老同學鄭菩薩,是不是真的還沒有向所領導彙報?鄭菩薩說是,因為他實在害怕,不敢,要等我爸爸過來出個主意。鄭菩薩可憐巴巴地求他:“你比我聰明,腦子好,你說個主意!”我爸爸歎了一口氣:“還能有什麼主意啊?什麼都別說了,先找人吧,把醫院裏裏外外找一遍再說。”
他們兩人都要求我站在原地別動,等著他們過來會合,然後就慌慌張張地散開,一個進病區大樓,一個鑽進漆黑的長著灌木叢的後院。
六點多鍾,醫院裏除了急診室值班的人,該走的醫生都走了,探視病人的家屬們也都離開了,門口空地上冷冷清清,燈光把周圍的大樹照得影影綽綽,我怎麼看都覺得鬼氣森森,好像樹影裏藏著窺視我的人。遠處街道上的煙花鞭炮還在劈劈啪啪響,熱鬧得跟醫院這邊不像在一個世界裏。我抬起頭,透過病區樓道的一層一層的窗玻璃,看見我爸爸上上下下兔子一樣奔跑的身影。他已經從一樓竄到了四樓,又依次尋找到三樓和二樓,最後再次奔上四樓。我不十分清楚“張成逃跑”這件事的嚴重性,可我從爸爸的跑動中能感覺到他心裏的著急。我知道他非常非常想找到張成,他不願意看到張成再一次地犯錯,受傷害。
鄭菩薩也是一樣,我看見他已經找過了後院,找過了停車場、醫院小賣部、周圍的幾條救援通道,甚至還壯著膽子去了一趟醫院太平間,然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回轉來。他人胖,來回跑動讓他精疲力盡。可是他跟我爸爸一樣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發現。
兩個人在我前麵會回後,鄭菩薩一把抓住我爸爸的手,臉色嚴峻地說:“不行了,任意,不能再拖下去了,要出大事的!我得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