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激動,又煩躁,在屋子裏來回地轉圈,罵張成,又罵鄭菩薩。後來他拿起電話,打了鄭菩薩的手機,叫他即刻過來帶人。“你自己的爛攤子你收拾!”他對著電話大聲吼。
不到十分鍾,鄭菩薩嗵嗵嗵地奔過來,進門就咬牙切齒地往張成身上撲,罵張成混蛋,差點兒要害死他了。他還說:“好嘛,難怪下午一直套我的話,打聽任老師住哪兒,原來你早有打算。你真是一顆老鼠屎,不光害我,害任老師,還會害了青陽少管所!”
他劈劈啪啪地把火發了一個夠,才冷靜下來,轉頭同我爸爸商量,這事現在應該怎麼辦?“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我爸爸先他之前已經有了主意,這時候坐下來,頭腦清醒地說了幾條意見。
第一,最好不要報案,報案對誰都不利,對鄭菩薩尤其不利,因為他是值班民警,責任最大。一會兒把張成帶回醫院去,沒人問的話,就算這事沒有發生過,有人問,就說今天平安夜,張成開刀剛拆線,帶他出去洗個澡,吃頓飯,算是過節。我爸爸說,當然了,不報案是隱瞞,隱瞞也是錯誤,可是錯誤有大小,用小錯抵大罪,怎麼也值吧?
第二,張成明天出院回所裏後,乖乖地接受改造,再不要去想複仇的事。且不說逃跑要加刑,就算逃得回家,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單打獨拚,能對付得了那種禽獸不如的壞人嗎?
第三,這是最重要的,隻要張成安心服刑,我爸爸在外麵會幫張成想辦法,為張成姐姐申冤,為這一家人伸張正義。我爸爸說,他一定一定會這麼做,相信鄭菩薩也會這麼做。
“鄭管教是不是?”
鄭菩薩就賭咒發誓:“一定是!肯定是!”
我爸爸把臉轉向張成:“怎麼樣呢?你看能不能同意呢?”
我覺得我爸爸挺了不起的,平常時候混混沌沌過日子,關鍵時刻腦子清醒得像鍾擺,嘀嗒嘀嗒來得個精確。鄭菩薩和張成隻能夠聽我爸爸的,因為他們不可能想出來更加好的主意了。
爸爸把我留在家裏,陪著鄭菩薩送張成去醫院,呆到很晚才回來。他帶著一身寒氣進門,臉上卻笑模笑樣的,大概覺得一樁天大的事情總算解決得不錯。他跑到廚房裏巡視一遍之後,問我吃沒吃晚飯?我說隻吃了餅幹。這時候他忽然想起烤雞,問我烤雞哪兒去了?我使勁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丟哪兒了,好像連飯盒子都沒了蹤影。爸爸點著我的額頭:“哎喲小小哎,你老哥我烤了一下午哪!”又說:“我糊塗是因為我年事已高,你才丁點大的孩子,怎麼也丟三拉四啊?”
可是冰箱裏實在沒有存貨了,我們隻好又吃方便麵。我爸爸一共煮了三碗,他兩碗,我一碗,每人的碗裏臥進兩個雞蛋,看起來還算不錯。爸爸端起碗,高高挑起碗裏的麵條,神情誇張地說:“瞧,疑是銀河落九天,多棒!”
還有,因為忙了一晚上張成的事,我們家裏裝飾得很漂亮的聖誕樹沒有亮燈,爸爸買給我的聖誕禮物也沒有顧得上從他包裏拿出來。想起這些的時候,十點都過了,我已經哈欠連天想睡覺了。爸爸堅決地阻止我上床,說,不行,儀式很重要,燈還是要點一下子的。他跑到房間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禮物包,鄭重其事地放到聖誕樹底下,然後插上燈頭。
彩燈亮起來了,一閃一閃像星星,五顏六色童話一樣的七彩星。房間裏空調在嗡嗡地響,比外麵的世界溫暖很多。雖然隻有我和爸爸兩個人,可我心裏麵很踏實,很安逸。
“來吧,在聖誕樹下許個願吧。”爸爸招呼我。
我們兩個人都把眼睛閉上,許了個默願。
爸爸捅捅我的胳膊:“許了什麼?透露一下。”
我要求:“先說你的。”
“那不好,我是大人,大人的秘密很多。”
“小孩子的秘密也多。”
我爸爸無可奈何地嗤一下鼻子,放棄了他的好奇心。
然後我在亮著彩燈的樹下拆禮物。
那個禮物真讓我失望,是一包桔黃色的QQ糖。過了新年我就應該是九歲了,爸爸居然還買這種小兒科的東西送給我。
也可能在他的心裏,我永遠都是四歲?五歲?永遠都成不了大人?我不知道。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謝了他。我親吻了他的額頭,道過晚安,說過“聖誕快樂”,然後回房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