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和行者在比丘國救了一千多個小兒之後,又往西行。走了多時,又是夏末秋初,漸覺清涼。正走著,忽然看見一座高山,直插雲霄。唐僧在馬上看見,擔心無路可通。行者笑著說:“師父,自古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豈有不通之理,盡管放心往前走吧。”
走了幾裏路,見一個老者,遠遠的立在山坡上高呼:“西行的長老,暫且停住。這山上有一夥妖魔吃人,不可以往前走了。”三藏聽後,大驚失色,跌下馬來。行者扶起長老說:“師父莫怕,有我哩。待老孫前去問他。”行者怕嚇著老者,就變成一個俊秀的小和尚前去問路,老者說:“此山叫做獅駝嶺,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三個魔頭,都神通廣大。他手下的小妖,南嶺有五千,北嶺有五千,東路口有一萬,西路口有一萬。巡山把門的有一萬四五左右,燒火打柴的人數不清楚,共計有四萬七八千,專在此吃人。”行者回來報告,呆子聽了,忙去解大便。行者見了說:“你蹲在那裏做什麼?”八戒說:“嚇出屎來了!如今也不用說,趁早各人逃命去吧。”三藏驚慌地說:“悟空,這如何是好?”行者笑著說:“師父放心,沒大事。想是這裏有幾個妖精,這裏人膽小,就說他們有多厲害,自己嚇自己的。”再回頭看那老者,卻不見了。原來是太白金星來報信的。
行者囑八戒和沙僧保護師父,他前去打探妖怪。大聖忽哨一聲,縱上雲頭。往下看時,隻見一個小妖,背上插著一杆令旗,一邊敲梆,一邊搖鈴,從北往南而來。行者搖身變作個蒼蠅,輕輕飛在他帽子上。隻聽小妖口裏念道:“我等巡山的,各人要提防孫行者,他會變蒼蠅。”行者暗自驚疑地說:“這家夥看見我了。若沒有看見,怎麼就知道我的名字,又知道我會變蒼蠅?”原來那小妖不曾看見他,隻是那魔頭隨意吩咐他這般胡念。行者不知,疑他已經看見,就要取出棒來打他,卻又停住說:“打死這小妖容易,卻不知那三個魔頭有多大本事。等我問他一問,再動手不遲。”
行者讓小妖先過去,自己變成一個小妖,也扛著旗,敲著梆,搖著鈴,穿一樣的衣服,追上來叫:“走路的,等我一等。”那小妖問:“你是哪裏來的?”行者笑著說:“夥計,一家人怎麼不認得?”小妖說:“我家沒你呀!”行者說:“怎麼沒我?你再認認看。”小妖說:“麵生,不認識。”行者說:“也許麵生。我是燒火的,見的麵少。”小妖搖頭說:“沒有,沒有!我洞裏就是那些燒火的兄弟,也沒有這個尖嘴的。”行者暗想:“這個嘴怕是變尖了些。”低著頭把嘴抹了一抹,說:“我的嘴不尖啊!”小妖看他的嘴不尖了,有些驚慌地說:“你剛才是個尖嘴,怎麼一揉就不尖了?你不是我一家的!可疑,可疑,你是燒火的,怎麼又叫你來巡山?”行者非常伶俐,連忙說:“你不知道。大王見我火燒得好,就升我來巡山。”小妖說:“我們巡山的,都有一個牌號,你可有牌?”行者身上沒牌,卻亂應說:“我怎麼沒牌,隻是剛領的牌。拿你的出來我看。”小妖不知是計,忙從衣服裏拿出一個金漆的牌兒,遞與行者看。行者見那牌上寫著“小巡風”三個字,忙去尾巴上拔了根毫毛,變成一個金牌兒,上寫“總巡風”三字,遞給小妖看。小妖大驚說:“我們都叫做小巡風,偏你叫做什麼‘總巡風’!”行者指著一個小巡風說:“你其實不知。大王見我做事幹脆,升我做個巡風。又給我個新牌,叫做‘總巡風’,讓我管你們這一班人哩。”那小妖聞言,忙行禮說:“長官,你是新上任的,實在不知,剛才有些冒犯,莫怪,莫怪!”
行者又將一班巡山小妖叫來訓了一頓:“大王要吃唐僧,隻怕孫行者神通廣大,又怕他變成小巡風,來這裏打探消息,把我升做總巡風,來查你們當中可有假的?”小巡風們連連應道:“長官,我們都是真的。”行者說:“你既是真的,大王有什麼本事,你可曉得?”小巡風說:“我大王神通廣大,一口曾吞十萬天兵。”行者說:“你是假的!”小巡風慌了說:“長官爺爺,我是真的,你怎麼說是假的?”行者說:“你既是真的,那為何胡說!大王身子能有多大,一口能吞十萬天兵?”小巡風說:“長官原來不知。我大王會變化。我大王曾和玉皇大帝爭天,他差十萬天兵來降我大王。我大王變化身法,張開大口,似城門一般,用力吞去,嚇得天兵天將不敢交鋒,關了南天門。因此是一口曾吞十萬天兵。”行者暗笑著說:“這等法兒,老孫也會。”又問:“二大王有何本事?”小巡風說:“二大王身高三丈,牙似扁擔,鼻如蛟龍。如果與人爭鬥時,隻需用鼻子卷去,就是鐵背銅身,也會烏呼哀哉!”行者暗自想道:“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又問:“三大王有多少本領?”小巡風說:“我三大王不是凡間的怪物,名號叫雲程萬裏鵬。隨身有一件寶貝,叫做‘陰陽二氣瓶’。把人裝在瓶中,經過一時三刻,就會化為漿水。”
行者聽說,心中暗暗吃了一驚:“妖魔倒也不怕,隻是要提防他那瓶兒。”又說:“三個大王的本事,你說的倒也沒錯。隻是哪個大王要吃唐僧呢?”小巡風說:“我大王與二大王住在獅駝嶺獅駝洞。三大王不在這裏住。他住在離此處四百裏遠的城中,那城叫獅駝國。他五百年前就把滿城男女都吃盡了,如今全是些妖怪在那裏。不知他哪一年打聽到東土唐朝派了一個僧人去西天取經,還聽說吃了那唐僧肉,就可長生不老。現在隻是怕他的一個徒弟孫行者,說他十分厲害。三大王怕自己一人對付不了,就來此處和我大王結為兄弟,齊心合力要捉住那個唐僧。”行者聽了,心中大怒:“這三個潑魔竟敢這樣無禮!算計著要吃我師父!”隨即從耳朵中掣出金箍棒,將小巡風都打死了,自己卻變成小巡風的模樣,解下他的牌掛在自己腰上,把令字旗插在背上,敲著梆,搖著鈴,順著舊路來尋洞府,去打探三個老妖魔的虛實。
行者正走著,忽然聽見人喊馬嘶。抬頭看去,原來是獅駝洞前數萬小妖在那裏舞槍弄棍。行者上前,被小妖攔住說:“小巡風回來了?”行者不應,隻管往裏走。走到第二層時,又被小妖拉住問:“你今天去巡風,可曾撞見什麼孫行者?”行者說:“撞見了。他正在那裏磨杠子哩。”眾妖問:“他是什麼模樣?磨什麼杠子?”行者說:“他蹲在那裏,像個開路神。他如果站起來,隻怕也有十多丈高。手裏拿著鐵棒,就有桶一般大。他在那裏磨啊磨,口裏還念著:‘杠子啊,這次拿你出來顯顯神通,把那十萬妖精,都給我一棒打死!’”那些小妖聽了此言後,一個個膽戰心驚,魂飛天外。行者又說:“各位,那唐僧肉不多,也分不到我們吃。我們不如各自散去,免得被他打死。”眾妖都認為說得有理。這些蟲狼虎豹成精的怪物,一窩蜂都散去了。
行者見小妖散了,又走入第三層門,見上麵坐著三個老妖,十分凶惡,大小頭目侍列兩旁。行者徑直上前,叫聲“大王”。三個老魔笑嗬嗬的說:“小巡風,你回來了?”行者應道:“回來了。”老妖說:“你去巡山,打聽到孫行者的下落如何?”行者說:“不怕大王怪罪。我奉大王之命巡山,忽見一個人蹲在那裏磨杠子,像個開路神,若站起來,足有十餘丈高。他一邊磨,一邊口裏叨念,說要讓杠子顯神通。他就快磨好了,之後就要來打大王。因此推斷他是孫行者,特來報告。”老魔聽完,渾身是汗,連忙說:“兄弟,我說不要惹唐僧,他徒弟神通廣大,現在要磨棍來打我們,卻怎麼辦才好?”就叫:“小的們,把洞外人都叫進來,關了門,讓他過去吧。”有頭目來報:“大王,門外小妖都已散了。”老魔聽了,連忙命人關門。
行者心裏吃驚到:“這一下關了門,他若再問我,我答不上來,豈不被他拿住?罷了,再嚇他一嚇,讓他開門,才好逃跑。”就又說:“大王,他還說了,要拿大大王剝皮,二大王剮骨,三大王抽筋。你們若關了門不出去,他會變個蒼蠅從門縫裏飛進來,把我們都拿了,到那時就慘了?”老魔說:“兄弟們小心!我這洞裏整年都沒有蒼蠅,隻要有蒼蠅進來,就是孫行者。”行者暗笑:“我就變個蒼蠅嚇他一嚇,好讓他開門。”大聖閃在旁邊,去腦後拔了根毫毛,吹一口仙氣,叫“變”,就變作一隻金蒼蠅,飛過去撞在老魔頭上。那老怪慌了,說:“兄弟,不好了,孫行者進來了!”驚得大小妖怪,一個個拿掃帚上前亂撲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