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已經很久了,很舊了,是93年?還是94年?我們爭得麵紅耳赤,黃秦豪甚至激動地摔爛了一小瓶紅星二鍋頭,他吼:“不是93年,也不是94年,就是昨天。”那就是昨天吧,因為它的確清晰如昨,從來都不用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是因為大氣層被破壞地球變暖嗎,記憶裏,那時候的冬天,是貨真價實的冰天雪地,一晚北風呼嘯,樹瘦人肥。我們中文係的幾個男生寫了一首歌,抱著吉他,蹲在女生樓下的雪地裏唱。一棟樓的女生都沸騰了,開燈關燈的,鬼哭狼嚎的,笑成一團的。黃秦豪問我:“你喜歡的女生到底是哪一個?”
九十年代初,在我們那個很閉塞的小鎮,校風嚴謹的師範學校,在女生樓下唱歌是一件很轟動的事情。教導主任大跌眼鏡,摔爛我的吉他:“唱,唱,唱,你到底唱給誰聽的?”黃秦豪舉手:“報告主任,不是袁政謙唱的,是我唱的。”主任氣得結巴:“你,你,你,給我滾出去。”
我們三個人立刻奪門而去,主任在後麵喊:“我叫你滾出去,袁政謙滾出去,你們怎麼全跑了。”我們三個一邊跑,一邊笑成一團:“哈哈哈,有個主任爸爸就是好。”對的,教導主任是黃秦豪的繼父,也許是討好黃秦豪吧,不管他犯什麼樣的錯誤,他都會幫他兜著。
操場邊的女生全體朝我們張望,小聲議論:“就是他們,帶頭的那個彈的吉他,瘦瘦的那個唱的歌,那個胖子就在旁邊傻笑,估計是放風的。”胖胖的就是黃秦豪,他氣得七竅生煙,其實她們不知道,那首鴛鴦蝴蝶朦朧新月派的歌詞,正是出自他手。
我連連拽黃秦豪的袖子,他大步流星地想要逃離。我偷偷指給他看:“就是那個女生,雙杠旁邊的,粉色泡泡袖襯衫,黑白灰格子的背帶褲,馬尾辮。”黃秦豪真是笨得出奇,居然跑去雙杠邊賊頭賊腦地小聲問:“她嗎?”操場又一次沸騰,人群哄笑,鼓掌,吹口哨。她看著我,很仇恨的目光,然後跑開了。
黃秦豪很快幫我問到,她叫清繪,92音師班,芭蕾特長生。他笑得喜慶:“你還真找到天鵝了。”後來,黃秦豪還寫了一首歌,《天鵝之戀》,七拚八湊了一首曲,在大草坪上唱過幾次,倒也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兄弟們打趣:“黃胖子,寫這麼纏綿悱惻,你不會想奪政歉兄所好吧。”
黃秦豪壞笑:“嘿嘿,正有此意,才子配佳人嘛。”我們集體狂吐,然後海扁他一頓,他連聲求饒之餘還不忘強調:“不想吃天鵝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我們宿舍七個人是結拜兄弟,外人亂我兄弟者殺,兄弟亂我兄弟者殺。
我和清繪第一次約會,居然全宿舍都去了。昏暗的電影院,我感覺她一直往我身上靠,心中一陣暗喜,以為她對我也有意思。電影散場,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她卻又拉開了距離,一個人在前麵埋頭暴走。我追上去,問:“你怎麼了?”她說:“我惡心。”她這樣說,我的心立刻涼了半截。
她又說:“你們宿舍那個死胖子,坐在我旁邊,老是故意往是身上擠。”我差點笑出聲來,隨即又恨得牙癢癢,我說:“你不要生氣,回去我抽不死他。”她停下腳步,等我追上她,說:“還是不要了,你以後跟我好了,不許你在學校裏鬧事,我在櫥窗裏看見過你的處分通告。”我連連點頭。她答應跟我好了。
那真的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回到宿舍,我沒有抽黃秦豪,而是抱頭慶祝,陰謀得逞。他問我:“拉著小手了沒?”我說:“哎呀,一緊張,忘了。”黃秦豪捶我:“德行,緊張什麼呀,沒見過女人似的。”我反問:“你見過?”他歎一口氣:“喏,對麵樓。”他又抱著望遠鏡,像個軍事家一樣隱藏在陽台上一堆曬著的臭襪子裏偷窺對麵的女生宿舍。
在黃秦豪的督促下,我終於拉到了清繪小手,下大雪,我們路過植物園的一段斜坡,我裝得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小心,路滑。”後來,我就一直沒鬆手。黃秦豪追著問:“什麼感覺?”我努力回味,然後無奈地聳一聳肩膀:“就是感覺手套太厚了。”黃秦豪捶足頓胸地為我鳴不平:“誰發明的手套,我要剁了他的手。”
再後來,我和清繪接吻了,學校的百草園,我們拉著手隱在假山石後麵,我說:“你的鼻子凍紅了。”我伸手摸摸她的鼻子。她也伸手摸摸我的鼻子。我又摸摸她的嘴唇,她也摸摸我的嘴唇,然後閉上眼睛。我湊近她,她的嘴唇很涼,那是我的初吻,她一直在推我,說我咬痛她了。
她把我抱得很緊,一直說冷,我一用力,那座脆弱的假山石就倒塌了,假山的另一麵,一個身影狼狽地竄進了矮鬆林。清繪喊:“不好,是你們宿舍的那個胖子,他偷看。”我快步追過去,雪地上一長串踉蹌的腳印,死胖子,什麼時候身手這麼矯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