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煙火亮起,一小朵一小朵,綿綿不絕。周準藉著亮光起身,“睡不著,我出去喝一杯。”小卷拉了他一下,“又喝?那你少喝一點,路上小心一點,別每次都摔得鼻青臉腫。”周準在黑暗裏點點頭。小卷又說:“你還是去電影學院門口的那間酒館嗎?我給酒保留了電話,你醉了我去接你。”
周準停下來,“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冰箱裏有啤酒嗎?”手機又響起來,周準趁去冰箱拿啤酒的間隙,按了關機鍵。小卷在房間裏小聲說:“你輕點兒,別把囡囡吵醒了。”
小劇場停電,同學們歡呼著四散而去,木瑤主動留下來收拾道具。周準爬在音箱上整理電線,頭頂的燈泡晃著他的臉,陰晴不定。木瑤又問:“你會離婚嗎?”周準不知道怎麼回答,搬著音箱朝舞台盡頭走去。木瑤衝著他的背影喊:“我知道你不會,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我會。”周準停下腳步,“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木瑤揀起地上的道具步槍朝他砸過來,“那現在呢?現在為什麼不會?”見周準並不回答,又默默地說:“無所謂的事情,我早就習慣了,我命中注定,千年的小三。”
周準揀起木瑤砸過來的道具,“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他抱著步槍的樣子,實在像個逃兵。木瑤拍拍自己的肚子,“我也想他給我點時間,可能嗎?我隻想問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這是一個多麼惡俗又卑微的問題。這從來都不是她木瑤的風格,她應該是那種端著槍對著負心漢,直接扣響扳機的人。
明明心裏是愛過的,可周準卻遲遲沉默著,也許他是在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的呢?就是這時候,手機劇烈地響起來,小卷在電話那頭哽咽著,“周準,你快到醫院來,囡囡生病了……也許是白血病。”
周準匆忙躍過腳下的音箱,朝劇場的出口跑過去。木瑤想要去追,被腳下的電線絆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她感覺到自己的腹部刀絞一般痛起來,像是藏著一台馬達,突突突地揪心揪肺。
小卷與囡囡的骨髓配型失敗,周準與囡囡的骨髓也配型失敗,醫生一聲歎息,“其實父母與孩子之間也講緣分的,也許等等,就會有合適的配型了。”小卷緊緊抱著周準,哭得沒了聲音,隻是劇烈地顫抖,她的心裏在地震。
周準抽出一支煙,卻怎麼也點不著。他憤怒地將煙揉成一團,低下頭,拚命撕扯自己的頭發。而木瑤就站在走廊的另一頭,默默地看著他們。她的手裏拿著醫囑,“第一天吃一顆,第二天吃一顆,第三天吃一顆,最後一顆到醫院來吃,如果中途體內有組織脫落,一定要帶給醫生看。”
那天晚上,周準在小酒館喝得酩酊大醉,酒保打了小卷的電話,說他在酒吧裏演音樂劇,一人分飾多角。小卷趕到的時候,他正對著酒吧裏的每一個人深情脈脈地放電,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小卷艱難地拖著他,所有的人都隻顧著笑,隻有一個女孩兒過來幫她。
其實那天,周準並沒有醉,最起碼,心裏很清楚,他就是突然地想撒野。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個小公園,周準對小卷說:“我們進去坐一下吧,有件事我想對你說。”小卷扶著他,走得踉蹌,“有什麼事,回家說吧。”周準賴在地上不肯走,“就在這說,這件事在家說,對家是一種侮辱。”
午夜熙熙攘攘的街頭,周準和小卷蹲在地上,細細地說著悄悄話,“你知道嗎?其實我有一個小三,她是我的學生。”小卷推了他一把,“說醉話的吧?除了我,誰還看得上你。”周準像個不倒翁一樣晃了一下,“是真的,不過你先別罵我,她懷孕了,也許她的臍帶血可以救囡囡了,醫生說了,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幾率。”小卷沉默了半天,一屁股跌在地上。
周準打電話來的時候,木瑤正在修改周準寫的劇本,她想結局應該溫暖一點。周準劈頭就問:“你能不能把孩子生下來?求你了。”木瑤的心裏咯噔一下,眼淚奪眶而出,“你選擇的是我嗎?”周準也哭了,“你先別問,你先答應我。”木瑤堅持,“不,你先告訴我。”
周準泣不成聲,“囡囡生病了,白血病,隻有你肚子裏的孩子能救他。”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就在周準都以為她掛斷了的時候,才聽見她幽幽地說:“可是,我剛吃下最後一顆藥。”
周準還想說什麼,電話那頭又急切地說:“好了,不跟你鬧了,我答應你。”
“你不是說你吃藥了嗎?”周準的聲音委屈得像個孩子。木瑤在電話那頭哭得笑出聲來,“是啊,我剛吃了鈣片,醫生說要多曬太陽多補鈣,孩子才會長得又高又大。”
掛了電話,木瑤坐在陽光裏繼續修改劇本,她喜歡這個結局,娓娓道來,有種寒夜裏看雪落下的感觸,溫柔蒼茫,未知前路,唯願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