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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福公公已經領著憲宗來到他的寢宮----省吾宮。
憲宗站在宮門口,看著那荒涼的宮殿和宮門口上掛著的牌匾,露出了淡淡笑意。
省吾宮,這是讓他在這裏自我反省的意思麼?
嗬,他的弟弟不知道,在韃靼的這十幾年,他沒有一日停止過自我反省。
這兩個字並沒有刺傷憲宗的心。
他從容的踏進這所破敗的宮殿,站在宮門口對福公公擺手道:“回去吧!”
“上皇,您可有什麼其他吩咐?”福公公眯著眸子,一隻手擱在額前,擋住直射下來的陽光,啞聲問道。
憲宗搖頭,不多說一語,邁步走了進去。
福公公望著那抹蕭索的身影,默默歎了一口氣,甩著拂塵,轉身離開省吾宮。
宮院裏荒草淒淒,顯然已經荒廢了很久。除了枯敗的雜草之外,院子裏唯有一棵古槐樹,樹幹足有四人合抱大小,枝幹上的葉子已經凋零,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陽光透過枝椏灑落下來,映照起満院的斑駁。
這個空寂得宛若超脫塵世空穀的省吾宮,沒有內侍,沒有婢女,安靜得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憲宗逃脫了韃靼的禁錮,回來後,他依然逃不開命運的牢籠,他的親弟弟給他安排了這樣一個地方,給他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可這些憲宗都不在乎了。
大漠的風沙,韃靼人的屠刀,爾虞我詐的詭計,他都挺過來了。這樣的生活對經曆了九死一生的他來說,不算悲苦。
他帶著急促的步伐,走向緊閉的大殿。
大殿的門被推開了,吱呀一聲嘎響,猶如老者的咳嗽聲。
陽光隨著殿門開啟的瞬間傾瀉進來,光柱之下,肉眼可見細碎的浮塵在空氣中蹁躚起舞。
這聲音驚動了裏麵坐著的人,她忽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便站起來,摸索著想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她看不清楚來人,因為在漫長的等待歲月中,她早已哭瞎了自己的雙眼。
憲宗猛地睜大眼睛,他不可置信的看著不遠處磕磕絆絆走來的人。
那人昔日如墨緞一般柔順的青絲,如今已經浸染了無情歲月的霜花,那人昔日清冽如洗的瞳眸,如今一片黯淡無神,那人昔日如脂凝滑的皮膚,如今已經皺紋遍布......
可這些,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還活著!
十幾年前,他得到了她死訊的噩耗,頓時隻覺得肝膽欲裂......
而今她還活著,那麼他們的孩子,是否也還......
憲宗看著那人蹙起眉頭,摸著牆壁一步步走來,淚便如泉水一般湧了出來,他想要開口,想要喚一喚她的名字,可所有的聲音都梗在胸腔裏,發不出來。
昔日美麗高貴的憲宗沈皇後已經變成了一個瞎眼老太婆,她的丈夫被俘,她的兒子被溺死,她的生活一夕間從天堂墜入了地獄。她的乞求換不來同情,換不來兒子的生命,她選擇了黃泉碧落,追隨到底。可偏偏老天爺不讓她死去,她苟延殘喘活了下來.....
在掙紮存活的那一刹那,她不停地做著一個夢,夢裏,她的丈夫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她和兒子的墳墓,他說他什麼都沒有了。她心痛如刀絞,在夢中喊著:我答應過你的,我會等你回來!
她帶著這個信念活了下來。
就算活得暗無天日,就算活得低賤如螻蟻......
她還是願意等待!
她想告訴自己丈夫:當一切浮華都落盡的時候,我還會在這裏......等待著你!
憲宗的淚肆意的流著,他已經忘了自己原來還會流淚.....
沈皇後微微側著腦袋,手顫顫地伸出來。她的聲音因久不說話而暗啞,沙沙的,帶著幾分顫顫巍巍的試探:“是.......你麼?”
憲宗拚命的點點頭,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沈皇後的手,將她抱在懷裏。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在沈皇後的頭上,肩上,手上......
她呆若木雞的任他抱著,終於在憲宗喊出一聲‘珍兒’的時候,嗚咽出聲來。
原來不是夢,他終於回來了!
憲宗在這一刻釋然了。他的臣子拋棄他,他的弟弟囚禁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權勢和榮華富貴,可這一刻,他釋然了,他知道自己才是最幸福的人。這個世界上,有金錢和權勢也買不到的東西,即使他不是皇帝,他失去了一切,可他的妻子,依然會等待著他,守候著他。
此情可流轉,千載永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