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蒙蒙的,仿佛罩著一層灰色的紗。
有零星雪點從天而降,在半空打著旋兒,緩緩落下,不多時,中庭的青石板磚上便鋪滿了薄薄的一層白霜。
憲宗站在那個巨大的槐樹底下,望著灰色低沉的蒼穹發呆。
外麵的事情,他聽說了。
他在心中猜測這這場變動的始末。
憲宗的頭上和肩上已經落滿了雪,白雪點綴在墨發上,似染著霜白般鐫刻著歲月的滄桑。
憑他知道的一些訊息,他大略能拚湊出大致的真相來。
在皇權的傾軋下,果然是沒有什麼兄弟之情、父子之情可言的。
英宗處心積慮的防範著自己,最後卻是自己的兒子造了反。至於他另一個成了最後贏家的兒子,耍的那一套功夫,又何嚐不是從英宗身上現學現賣的呢?
忽然間憲宗覺得,他這個親弟弟,過得也挺可憐的。
殿內的機杼聲有規律的響了起來,那是沈皇後又開始織布了。
憲宗從遊離的神思中抽了出來,伸手撣了撣肩上的雪花,青衣棉袍被沾濕了半幅,這時才發現一陣陣沁涼的感覺直透肌骨。
憲宗踏上了長廊,將放在欄杆邊上的一個布包提起來抱在懷裏,順著蜿蜒的回廊走了大半圈,繞過影壁,站在省吾宮的門口等候著。
按照這幾月的慣例,這個時辰,內務府的采辦公公應該會在今天出宮采買一應材料。在出發前,他會過來取手工製品,幫他們送出去換錢。開始的幾次那老公公還會抽點兒油水,不過這兩月卻是一分錢未取,有時候甚至還省下一些木炭,過來收東西的時候一並捎過來給憲宗夫婦。
省吾宮空蕩蕩的,按照份例撥下來的炭火,根本不夠,憲宗和沈皇後都是忍著凍,緊吧著用。冷的時候,夫妻倆抱成團取暖,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就是勉強睡過去了,炭火一滅,又被凍醒過來。
沈皇後為了攢錢買炭,整天不停織布,手腳都起了凍瘡卻不肯停歇,隻為了能換多一些回來,讓憲宗晚上能睡個好覺。
內務府的采辦公公知道了上皇竟過得如此艱苦,又怎麼忍心再抽手工活的油水?他一個人用不了那麼多炭,便省了下來,給上皇送了過來。
雖然宮中內監和宮婢用的都是最末等的木炭,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啊,這采辦公公的心意,卻是千金難買的。
憲宗才等了不到半刻鍾,就聽緊閉的宮門外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那是采辦公公和外頭的禁衛軍打招呼寒暄。
宮門被推開來,內務府的采辦公公雙手攏在嘴邊,嗬了口熱氣,提起雪地上的竹簍邁步走過來,恭恭敬敬的給憲宗打了千唱了禮,這才將竹簍放下,接過憲宗手裏的布包。
“這次又多了些!”采辦公公顛了顛布包,一雙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
憲宗露出溫和笑意,並不需要囑咐賣多少錢銀的事。
為了不給幫助他的那些人添麻煩,少說幾句話反而對他們有好處。憲宗提起地上的竹簍,道了一聲有勞了,便轉身往回走。
采辦公公對著憲宗的背影行了告退禮,攏緊了布包,佝僂著身子,跑進紛揚著雪片的甬道。
... ...
同一片天空下的養心殿安靜無息。
福公公服侍完英宗用藥,便奉命守在殿外。
龍廷軒披著鶴毛大氅,步履看似閑庭信步,速度卻是極快的。他大步從甬道處走出來,身後跟著小步跑的阿桑,二人一前一後跨上了漢白玉石階。
福公公躬身施了禮,低頭恭聲道:“陛下在裏麵等著殿下!”
龍廷軒點頭嗯了一聲,外頭罩著的大氅脫下來,信手甩給身後的阿桑,推開殿門,閃身進入養心殿。
殿內的龍涎香混合著一股清苦的藥味兒撲麵而來,燒著地龍的內殿暖和如春,龍廷軒的眸子在冷熱交織的溫度下蒙上了一層轆轆的水光,將他幽深而淩厲的瞳眸掩下幾分銳色。
寢殿內,英宗隻著一襲明黃色的中衣,斜斜地倚靠在床屏上,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步入內殿的兒子。
龍廷軒斂眸,恭敬的給英宗行了禮,便立於一旁。在他抵達之前,想必英宗召見入殿的這些勳貴臣子都已經將太子和惠王謀反的過程講了個清楚明白了。既然有人代勞,龍廷軒倒是不必再費唇舌解釋。
英宗看著龍廷軒沒說話,龍廷軒也立在一旁不開口,父子倆就這樣僵持著,內殿的空氣陡然變得冷冽下來,似降到了冰點,叫守在另一側的勳貴臣子兩股戰戰,大氣兒也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