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家有老大》是一本寫照底層生活,闡釋真實人性的小說,於先前曾發布一些內容,後做較大修改,不得已做撤銷處理。“第一部分家有老大”和“第二部分我們可曾相遇”已經出版。這裏發布的是“第三部分奇緣記”,共有18個小節。
奇緣記
1事情總有個開頭
婉嶺在省城的火車站終於見到了高覺。
那天,高覺正在C市給一個朋友幫忙,剛好打算到省城辦點事,倆人便約好在火車站見麵。她的火車先到,她就在出站口等著他,等他在出站口出現的時候,隻一眼,她便從人群中看見他。他比那些人要高出半個頭,又總是很灑脫地挺著胸抬著頭,是一個很容易就能看見的目標。她看著他搜尋的目光在等候的人群裏找她時,就故意等他從身邊過去,然後又從他的身後一把將他拽住。
婉嶺出現在高覺麵前的時候,他差不多認不出她來。她拽他的瞬間,他甚至撥開她的纖纖玉手。等兩人來到空閑處,他轉身對著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向後推了推站定,然後用一種異樣的眼光打量著她。婉嶺比上次他在老家見到她時稍稍胖了一些,看上去更嫵媚了一些,眼睛也不像過去瘦弱時顯得奇大無比,現在更像是深潭一樣透著幾分幽幽的沉靜。他細細地瞧著,總覺得她哪兒發生了一些變化,可一時又說不上來。“也許是更成熟的原因吧。”他想。
“有你這麼盯著人看的嘛,上上下下地梭巡,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婉嶺故意撒著嬌說道,伸開胳膊準備挽住高覺的胳膊,高覺卻笑笑,伸出空著的手牽著她的一隻胳膊,一邊瀟灑地一轉身向車站廣場外麵走去,一邊語氣凝重地說道:“小女孩長大了。”
兩人來到車站附近的一家賓館,高覺把兩個人的身份證遞過去,服務員問道:“開一個?”
“不,兩個。”高覺幹脆地說道,又瞟了一眼價格示意表,隨即掏出幾張一百元遞給那個服務員,並回頭用一種怪異的表情對婉嶺笑了笑。
服務員收起錢,開好收據,並把一個電話號碼寫在背麵,告訴他有事打電話。
高覺帶著婉嶺上了三樓,走到一個房間門口,給她開了門,將門卡插在電源處,並告訴她:“咱們先洗一洗,休息一下,一會出去吃點飯,然後陪我去辦點事去。”他看著婉嶺走到房間裏邊,放下提包之後,對著婉嶺擺擺手,說道“就這。”便走向隔壁的房間。
高覺和婉嶺吃過飯後,帶著她來到一家雜誌社,在那兒,倆人徑直走進一個副總編的辦公室。
那個副總編看起來仍是二三十年前的那種文人風度,眉頭微蹙,頭發蓬亂,一臉的凝重,一臉的風霜,至少他的做派給高覺的第一眼印象大概就是如此。高覺將自己的稿件拿出來遞給副總編,並說明自己希望在時間上緊促一點的意思。那副總編從座位上站起來,接過稿件翻著,片刻後坐下來說道:“你這個這麼厚,不可能一下子看完。再說還有個先後,這兒還有這麼一大堆稿件等著看呢。”他靠向椅背,指了一下桌子邊上的一摞稿件,繼續說到,“你要是不著急的話,就擱這兒,不過得等上三四個月才能確定,咋也得四個月吧。”說完,副總編順手將高覺的稿件放在那摞厚厚的足有七八寸高的稿件堆上麵,接著又補了一句,說道,“你要是著急的話,就再到別的地方看看。”
高覺稍猶疑了一下,拿不準副總編的想法,不知道他有沒有用的意思。他想,他把稿件放在那兒,卻把時間推那麼後,是不是還有別的什麼想法?尤其是一聽說四個月,他心裏先咯噔了一下,就順勢拿起自己的稿件來,沿著副總編最後那句話,說道:“也好,我先到別的地方再看看,不行的話再過來。”然後他欠欠身,看到副總編坐著似動未動地抬了抬身,點了一下頭,他就又挺起頭來擺了一下手,和婉嶺轉身退了出來。
“你為什麼不放在他那兒呢?幹嘛又拿上呢?”出來後,婉嶺不解地問著。
“用還是不用,我實在摸不準他的心理,這麼厚的稿子,在一本雜誌上刊載,得多少期啊,我看有難度。”高覺心裏猶疑著,嘴上卻說的很是果決,好像自己就是那個副總編。
“你計劃下一步咋辦?”婉嶺又問道。
“寫出來了就得讓它變成個正式的東西。”
“那咋辦?”
“還是出書吧。”
“那可得掏錢呢。”
高覺哼哼地笑笑,隻管帶著婉嶺朝前走,並不回答她。他覺得,活在人世間,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可以不做,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做,但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做不做,全看你審時度勢的觀察力、決斷力。在出不出書這件事上,高覺認為就是一件一定要做的事,即使花錢,也要做,就算是智慧投資吧。從出版界的情形看,雖然說出版物良莠不齊,垃圾出版物也有不少。但如不做,自己連陷在這個泥坑裏的機會都沒有,而自己做了,也許波瀾不驚,也許就會芙蓉出水嶄露頭角。別人投資古玩股票玉石字畫,自己不好這些,在出書上花些錢,就當是一樂子玩吧,有何不可呢。所以必須做,這樣才能呈現自己的思想,才能烘托自己的智慧,才能更方便地影響周圍的人,也才能談得上給社會做貢獻。
高覺和婉嶺無意間走到一條正在擴建施工的道路上,不時出現一陣揚塵,倆人忽左忽右地在道路的兩邊迂回著前行。高覺原打算從那家雜誌社出來就去出版社的,這樣一來,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準備先回住的地方,洗漱一下,次日再去出版社。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的腦海裏便浮現出出版社的孫編輯的影像。高覺告訴婉嶺那是他上次出書時的編輯。
“孫編輯?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不會也像剛才那個副總編吧?”婉嶺在高覺話音剛落下就有點驚怪地說道。
“怎麼說呢,人是個好人,就是有點固執……”高覺給婉嶺這樣說時,心裏卻不這樣想,但又不便給婉嶺說的太透徹,那樣不是顯得自己不大度嘛。他覺得孫編輯為人不是有點固執,而是相當固執,由於見識平庸,悟性不高,這又使她的固執變得更加堅固,幾乎聽不進去任何不同看法。他在和她的交往中,覺得她修改文章時就沒有用頭腦,幹脆說就是沒腦子。她不明白自己的責任,沒有把自己放在作者的位置上,把作品托舉出來,而是站在作者的對立麵,把自己放在一個機場安檢、車站安檢的位置上,或者總認為自己的水平高於作者,而且不用心修改,總喜歡一刪一段,結果出現讀起來不順暢、意思接不上的情況,要麼就是極為省事地在一篇文章的頂端寫上“全文刪除”四個字,不做絲毫說明。他給她的評價是做人固執,做事極端,並且這種固執達到了讓他難以忍受的地步。
2書童式的編輯
高覺想著這些,似乎一下子又回到和孫編輯接觸的那些時光。他第一次出書的時候,按照出版社的要求,將稿件交給孫編輯,大約半年後,在一次次的催促下,孫編輯終於告訴他,“三審完結了,你過來看看吧。”
那天,高覺坐在孫編輯旁邊的一個長沙發上,拿著書稿翻檢著,看到被編輯用紅筆、黑筆一段段刪去的文章,還有有的文章標題上麵隻是四個字“全文刪除”,他的心裏抽搐般的陣痛。他大概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五分之一的文章被編輯的鋒利刀筆砍掉。他的心沉甸甸地,極為不快地向孫編輯問道,“怎麼把這麼多的文章通篇砍掉,還有這怎麼整段整段地刪去?”
“唉,高老師,”孫編輯的聲音極其柔和綿軟,即使她要完全否定你的時候,你也聽不出她的聲音裏有什麼讓你不快的因子,隻是她說話的內容卻是堅決而無法更改的。“原來我就跟你說過,我們這兒很敏感的,政治上絕不能出事兒,有些事在你們下邊無所謂,在我們上邊就是事兒。”
什麼政呀治的,我整天在這麼個圈子裏轉過來轉過去的,還不知道什麼是政呀治的?我會對自己不負責?高覺打算這樣質問的時候,話到嘴邊卻成了另一副樣子,因為他不想一下子把對方惹翻,畢竟現在她就是自己出書上的老大,她完全能決定出還是不出,因而他希望對方能夠在自己的文字上通融,就用一種和緩的口氣說,“孫編輯,這些都是在黨網黨報黨刊上發表過的東西,有什麼不可以的,怎麼能和政呀治的扯上呢。可以說,我所寫的這些文章篇篇都是為黨操心,為民費心,即使扯到政啊治的上呢,也應該是極力提倡的才對。”他很想問對方知道什麼是政呀治的,但終於忍住沒有讓這句話脫口而出。
“我也沒辦法,就是這樣規定的。”孫編輯依然一臉無奈的樣子,她的嗓音是那麼甜美細長,如果一個從來沒有見過她的人,單憑她的溫婉的聲音,一定會把她想象成天使一般的美女。然而,更進入四十歲的她,眼睛渾濁,麵部肌肉鬆弛,體態臃腫,與同年齡的女人相比,顯得極為滄桑,往往讓人錯估她的年齡。
高覺把書稿拿在手上,掂了掂,有點懊喪地說道,“假如你每次都這樣的話,即使是魯迅再現,也會被你扼殺的。”
“這個時代不可能讓魯迅產生的。”孫編輯的聲音此刻很冷漠,並補了一句,“如果不想出的話也可以,給你退費用,當然,編校等費用還是要出的。”
“行,就這麼辦吧,現在就退吧。”高覺果斷地說道。
“現在不行,會計不在,回頭我給你彙過去,或者你再來時結算。”
然而,後來因為財務手續上的一些問題,費用並沒有迅速退回來,一直拖到過了一個春節,高覺詢問的時候,孫編輯才給他說有一些麻煩。高覺轉眼一想,就說,“不行了這樣吧,我正在寫一些曆史文化方麵的東西,把那款先給我存著吧,用到我新的一本書上吧。這本書應該說不會讓你為難的。”高覺從回去後就開始操作一些曆史上或者古籍上的人物的評論性研究,自然這種評論離不開已經熟悉的現實生活,尤其是離不開他慣熟的寫作方法和思維方式,包括思想的角度,但畢竟這是曆史上擷取的題材,他希望這能夠通過這個口頭上掛著“政啊治的”的孫編輯的審校。
孫編輯見到新的書稿時,也倍加讚賞,甚至認為能夠試著推廣一下,她似乎也接受了前邊的教訓,不再說什麼“政啊治的”。但是,她好像又難以改變自己那種審查式的眼光,在她的意識裏,作者是不會高出編輯的,這些年也沒有見過哪個比自己強的作者。然而,高覺的文字功夫和行文風格,逼迫地她不得不仍是整段整段地刪除他的文章,雖然她還是盡量手下留情。從高覺的書稿上,她看出他的文字功底深厚,文章結構嚴謹,但不找出一些毛病,不刪除一些段落,怎能顯出編輯的素質?編輯是幹什麼的?不就是刪文章的的嘛。因而,她對他的文章依然沒有客氣,以不符合傳統的看法為由,專揀那些與眾不同的閃光的地方修改刪除。
當高覺再次拿到三審定稿的時候,他的心中又是一次損傷。他在心裏邊對孫編輯下著定論,憤憤地自言自語道,“沒思想,沒見識。做事太平庸,做人太固執。”他甚至懷疑在孫編輯的身上是不是有嫉妒作者的因子存在。
高覺後來專門找尋出孫編輯初次和他見麵時給他的一本小冊子。那是孫編輯出的一本詩集,高覺認為她寫得實在不怎麼樣,隻是先前孫編輯拿給他時,他在她麵前裝裝樣子,假意讚揚一番,那上麵有她的簡曆。高覺再次把它拿出來,就是想詳細地看看她的簡曆。他發覺她隻是一個並不起眼的專科學校的中文係的學生,後來不知什麼原因便到了現如今的位置上,竟可以任意主宰別人的文章。
“唉,這樣的水平,竟然在這樣的位置上。”高覺一邊走著,一邊給婉嶺說著,說到這兒時又想到剛才那個雜誌社的副總,不覺產生出一種悲涼的情緒,認為世間對自己來說,誰都是老大,自己竟沒有一件事可以主宰,隻能是處於活著就不錯了的一種地位。
那次,高覺經過與孫編輯的不斷協商,要求盡量不改,盡量不刪,書名的確定,版樣以及封麵的設計等等一應事情,兩人都做了妥協、退讓,最終他還是出了那本書,雖然心裏也知道那本書很難成為熱銷書,但他認為那是必須做的一件事。他自然也清楚,這個時代,人們需要的是對眼球強烈刺激的東西,並不要什麼富於智慧和思想的東西,從這些年看過的一些書,除了新鮮的名相之外,差不多就是一些堆砌起來的文字和事件而已。膚淺的時代,當然造就的就是膚淺的人群。
說到這裏,高覺隨口向婉嶺問道:“最近看些什麼書呢?”
“沒看什麼書。”婉嶺說時,幾個向相反方向走的人從高覺和她中間穿過,她繞過他們,走到高覺的身邊,隨手拽住他的胳膊,接著說道,“先前看過一本書,叫什麼‘那些年的什麼女孩’,網絡寫手寫的,你可以看看,還行。”
高覺噢了一聲,並沒有評價那本書,隻是說不要看無聊的東西,他勸婉嶺多看些外國譯著。他認為,即使看感情故事,外國的感情故事寫得也更真實,諸如《紅與黑》《罪與罰》《悲慘世界》《莊園之情》《琥珀》《飄》《茶花女》《微吉尼和保爾》等等,就是看國內的,看看四大名著即可,當然,要深入進去,了解作品背後的深層含義,透過表麵看實質,不要人雲亦雲,隻看到別人的看法,自己永遠沒有看法,更別說想法了。
“你又開始說教了。”婉嶺直接給他點出來。高覺便笑笑,說:“不好意思,你忘記我原來那句話了。”
“哪句話?”
“看書如同寫文章,就是對人物的一種研究,對事件的一種分析,研究一個人,分析一件事,就應該對這個人,對這件事,有一個明了的抉擇。否則,隻能是一本糊塗賬。”
“你的潛台詞是不是在說你的文章呢。”婉嶺揶揄地笑道。
“那倒不是。由於我一直寫的是評論性的文章,所以,就是我分析這些曆史文化性的人物,也擺脫不開這一特點。而評論性的文章,往往以直截了當見長,並且,我喜歡把一些深奧的問題通俗化、明了化、簡單化,讓人把一些複雜的麻煩的事情和道理一看就懂,而不像有的人故作高深,故意弄一些讓人看不明白的詞兒。我看,有的人寫了半天,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文章嘛,總要說個道理,那才是文章。一篇沒有道理的文章,如同一筐土豆、一簸箕黃豆一樣,隻能是沒有思想和見識的單純的事件羅列。”高覺說道,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時下一些文章的看法,他覺得自己還是知己知彼的。
“那你認為你的那個孫編輯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婉嶺忽然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倒是高覺沒有想到的,並且她把“你的那個”說的很特別。高覺覺得好笑,於是他沉吟了一下,尋思如何回答既能夠消除她的怪念頭,又能夠顯示自己高人一籌的智慧。突然一個因果念頭浮出腦海,他便轉身麵對著婉嶺,煞有介事地說:“也許,這個孫編輯前世就是我的一個書童,整日讓我嗬斥不斷,她一定是暗下決心,非要整治我不可,因而就有了今天這樣的結果:一個見識不高的編輯,剛愎自用,心想他高覺算啥,就要壓他一頭,看他能怎的。”高覺這樣說的時候,心裏竟覺得好像就是這麼回事了,一想到因果不爽,心下倒是大得開解,對那孫編輯的糾結似乎也一下子煙消雲散。
3巧遇方外之人
高覺和婉嶺一路有說有笑,在他們的腳下,那條正在修建的路仿佛也不那麼難走了。兩人來到住宿的賓館前,高覺先一步走進旋轉門,兩手輕輕地搭在裹著紅絨布的橫在轉門上的銅扶手上,莊重而灑脫地邁步走出旋轉門,婉嶺緊隨他的身後。此時,旋轉門的內側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穿著一身黃色僧服的和尚模樣的人,正仔細地端詳著他倆。